夜色如墨,灵武朝廷临时所在的宫殿群在寒风中更显肃穆。职方司衙署内,烛火长明,李泌披着一件半旧的鹤氅,正伏案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即便是在这艰难时刻,情报的汇集与处理亦不能有片刻停歇。
一名心腹书吏悄无声息地入内,将一枚以火漆密封、表面沾满尘土和可疑暗红色斑点的细小铜管,轻轻放在李泌案头。
“相公,刚到的,最紧急的鹞子信道,来自河西。送信人……是严明。”
李泌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严明是唐御最信任的臂助,他亲自回来,意味着河西必有惊天动地之事。他立刻放下笔,拿起铜管,验看火漆完整后,用力拧开,倒出里面卷得极紧的一小卷桑皮纸。
纸张展开,上面是唐御那熟悉的、略显急促却依旧工整的字迹。没有寒暄,直入主题,将狼嚎涧遇伏、发现暗河岗哨、哑泉烽激战、密室获取关键证据等事简洁扼要叙述一遍,尤其重点描述了那本记录着与回纥、史思明勾结及渗透吐蕃计划的册子,以及那枚令人触目惊心的“陇右巡察使”官印!
信中最后写道:“……此獠所图甚大,非止江湖,其网深植,或已渗入陇右官场乃至更甚。吐蕃论泣陵初现合作之意,然其内部亦需整肃。御与康姑娘暂安,正设法周旋,以期固盟。然‘巡察使’一事关乎根本,伏惟先生速察之,早做绸缪。河西局势诡谲,万望珍重。唐御顿首。”
即便以李泌的沉静,看完信后,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元载余孽死灰复燃已属心腹大患,竟还与回纥、叛军勾结至此,甚至可能将触角伸向了朝廷暂时无力完全掌控的陇右地区!那枚官印,无论真假,都如同一根毒刺,指向了体制内部可能存在的溃烂。
“严明何在?”李泌沉声问。
“在外候见,他……伤得不轻,一路拼杀回来的。”书吏低声道。
“让他进来,再速请张镐相公……不,暂且不必。”李泌瞬间改变了主意。张镐与唐御素有龃龉,且其派系对吐蕃态度更趋强硬,此事在未查清内部情况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去请太医署的人过来,为严明诊治。另外,传我令,调一队绝对可靠的玄甲卫,暗中保护职方司衙署,尤其是严明所在。”
“是!”
李泌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踱步。唐御在信中透露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时间消化,更需要立刻行动。论泣陵的态度是关键,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巩固这条潜在的盟友线。而内部清查,则需如履薄冰,暗中进行。
他走到窗前,望着灵武城稀疏的灯火和远处沉沉的夜空,喃喃自语:“陇右巡察使……好一个巡察使……这潭水,比想象的还要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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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吐蕃据点,一场精心策划的“戏码”也拉开了序幕。
康黛娜则发挥了关键作用。她亲自检查了他们的“货物”——几匹驮马上装载的并非寻常茶砖盐巴,而是精心伪装过的箱子。表层是普通的皮毛和药材,下面却藏着几把制式特殊的短刃(与兽头标记风格近似)、几罐成分特殊的“染料”(模仿火药原料),以及几封用暗语写就、盖有伪造兽头印记的“书信”。
“记住,你们是从陇西逃难过来的‘王记商号’伙计,原来的东家死在乱军里了,这些货是东家生前藏的,你们想弄到河西换点活路。”康黛娜用流利的吐蕃语和汉语交替叮嘱着,“遇到盘查,要害怕,要诉苦,但眼神不能飘,底细不能漏。尤其是这几封‘信’,除非遇到身上有这个标记的人,”她再次展示了兽头图案的简画,“否则宁可毁了,也不能交出。”
她又仔细交代了目标区域几个可能存在的黑市交易点和几个风评复杂的小部落头人名字,这些都是她凭借过往记忆和近期观察推测出的,可能被渗透或可利用的节点。
“主事放心,东赞明白。”赞抱拳,眼神锐利,“定不负节度使与主事所托!”
是夜,这支小小的“商队”趁着月色,悄然离开了据点,融入了南边那片部落杂居、情况复杂的广袤区域。
康黛娜的伤势已无大碍,她开始更积极地参与到据点的一些日常事务中,凭借其语言优势和商贾本能,与负责后勤、贸易的吐蕃小吏攀谈,看似闲聊,实则在不经意间收集着关于周边部落动向、物资流通的零碎信息,不断丰富、修正着心中的地图。
唐御则继续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梳理思路,将现有情报与康黛娜带回的新信息相互印证。他隐隐感觉到,元载余孽的这个网络,其庞大和严密程度,可能远超最初的想象。他们不仅在模仿官制(巡察使印),还在试图建立自己的武装(火药、强弩)和情报体系,这绝非寻常匪类或残党所能为。
“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极具权势和野心的核心人物在操控。”唐御对康黛娜断言,“元载死后,是谁接管了这个网络?此人比之元载,恐怕更加危险。”
“会是谁呢?”康黛娜蹙眉,“能在灵武和吐蕃的眼皮底下,经营起如此局面……”
“不知道。”唐御摇头,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峦,“但愿噶尔将军他们,能带回来一些线索。”
双线并进,一明一暗。灵武与河西,两个舞台,同时上演着关乎国运的暗战。而唐御与康黛娜,身处风暴眼的中心,在有限的腾挪空间里,竭尽全力地布下棋子,等待着最终摊牌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