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小院如同被遗忘的孤岛,除了定时送饭食和草药的哑仆,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操练声,再无任何波澜。赞没有再现身,论泣陵更是音讯全无。
这种沉寂,反而让唐御心中的弦绷得更紧。他知道,这是论泣陵的耐心,也是一种无声的考验。若他们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客”的身份,随时可能滑向“囚”,甚至更糟。
康黛娜的伤势在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已能下榻缓步行走。她不再只是静养,而是开始凭借记忆,用炭笔在唐御寻来的粗糙皮纸上,勾勒河西诸郡的商路、关隘、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小道。她的画技谈不上精湛,但胜在精准实用。
“论泣陵说得对,那些人像旱獭,打洞藏身,离不开水和粮。”康黛娜指着皮纸上狼嚎涧下游的一片区域,“暗河出口在那片山谷,水流最终汇入羌水。沿羌水两岸,有三处废弃的戍堡,前朝所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且靠近水源。若我是他们,必选其一作为巢穴。”
唐御凝视着地图,目光锐利:“三处……范围依旧太大。论泣陵不会为了一个猜测而大规模用兵,打草惊蛇。”
“所以需要更确切的证据。”康黛娜放下炭笔,揉了揉依旧有些乏力的左肩,“或者,一个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的办法。”
“唐主事,康姑娘。”他走进石洞,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地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多问,“节度使让我来问问,二位在此住得可还习惯?若有需用之物,但说无妨。”
“有劳挂心,一切尚好。”唐御拱手,心中明了这只是开场白。
唐御心中一动,来了!这绝非随口一问,而是论泣陵抛出的又一个试探,或许,也确实是他们遇到的难题。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桌前,看着康黛娜绘制的地图,手指点在野马川与原州交界的那片区域,沉吟道:“车辙深浅不一,载重物却走山僻小径……若非大规模走私盐铁,便是运送不便示人之物。”东赞,“将军可曾查验过车辙旁的足迹?驮马与役夫的数量、步伐,可能推断出队伍规模和紧迫程度。”
“十匹马,二十人……”唐御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击,“若是走私寻常货物,此等规模不算小,但选择如此难行之路,损耗必大,不合常理。若是运送军械……尤其是如火炮、重型弩机等不便拆解之物,倒说得通。”他目光一凝,“将军,车辙印迹最终消失在何处?”
“消失在一条名为‘响水涧’的季节性河谷边,对岸便是原州地界。河水虽浅,但河床卵石遍布,踪迹难寻。”赞答道,语气已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重视。
“响水涧……”康黛娜忽然开口,她凑近地图,仔细看了看,“这条涧我知道,雨季水旺,旱季则几乎断流。但其下游约十里处,有一片胡杨林,林中有一处早已废弃的烽燧,名为‘哑泉烽’。因其附近泉水苦涩难饮,前朝便弃用了。那里,距离我标注的三处可能巢穴之一,不到五里。”
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
“哦?主事请讲。”
“对方既能清理地面踪迹,却难防空中耳目。”唐御目光灼灼,“请将军派遣数队精锐斥候,不搜地面,只占据响水涧两侧以及哑泉烽附近制高点,日夜轮替,不动声色,只做一件事——观察鸟雀。”
“观察鸟雀?”
“正是。”唐御解释道,“大队人马隐匿,需生火造饭,必有烟火;人畜活动,必惊飞鸟。尤其清晨与黄昏,鸟雀归巢起飞之时,若某片区域常年无大型飞鸟起落,或起落轨迹异常惊慌杂乱,则其下必有蹊跷!此法虽笨,却最是稳妥,不易被察觉。”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唐御郑重地行了一个吐蕃军礼:“唐主事果然名不虚传!东赞受教!我这就去安排!”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步伐间带着雷厉风行。
石洞内恢复了安静。
康黛娜看着唐御,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好一个‘观察鸟雀’。你这脑袋里,装的东西还真与常人不同。”
唐御轻轻吐出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地图上的哑泉烽:“希望能有用。这是我们目前,唯一能主动递出的‘投名状’。”
他不再说话,心中却开始推演各种可能。若真在那里发现端倪,下一步该如何?是引导论泣陵雷霆一击,还是放长线钓大鱼,挖出更多的“旱獭洞”?
被动等待的僵局,似乎被撬开了一道缝隙。而这道缝隙,是由超越这个时代的细致观察与推理撬开的。在这盘大棋中,他这枚看似被困的棋子,正试图凭借自身的“不同”,重新赢得棋手的重视。
画地为牢,亦可谋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