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许阳说出“归脾汤”这三个字时，在场的几个人，神情各异。
女人的丈夫，一位看起来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脸上是全然的信服。
他已被祝那套近乎神迹的手段彻底折服，此刻许阳说的每一个字，在他听来都如同金科玉律。
而许阳自己，心中则是一片澄明。
祝的祝由术，如雷霆扫穴，驱散了笼罩在病人神志上的阴霾，这是“治神”。
他接下来的归脾汤，似春风化雨，弥补病人被耗损的气血根本，这是“治身”。
一为诛心，一为养形。
一刚，一柔。
这才是中医追求的至高境界——形神共治。
“许医生，那……这药？”女人的丈夫小心翼翼地问。
“我开方，明日一早，去医馆取药。”
许阳提笔，在那张随身携带的处方笺上，笔走龙蛇。
人参、白术、茯苓、黄芪，健脾益气，为君。
当归、龙眼肉，补血养心，为臣。
远志、酸枣仁，安神定志，为佐。
最后，落笔一味夜交藤，引诸药入心经，安魂助眠。
方子配伍严谨，中正平和，尽显王道之气。
交代完饮食禁忌，许阳与祝一同告辞。
回去的车上，夜色深沉，路灯在车窗上划过一道道流光。
许阳握着方向盘，心里却波澜起伏。
今晚的经历，不亚于一场世界观的重塑。
“祝老师，”他终是没忍住，“那道符，那滴血……真的蕴含着什么我们看不见的力量吗？”
祝坐在副驾，一直闭目养神，听到问题，才缓缓睁开眼，看向窗外的光影。
“你觉得，力量在符上，还是在血里？”
“难道不是？”
“都不是。”祝摇了摇头，“力量，在‘信’里。”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中，清冷如玉石相击。
“人这种生灵，很有趣。”
“一场庄重的仪式，一次虔诚的祝告，一个充满象征的举动……”
“这些东西本身，空空如也。”
“但它们能调动起一个人内心深处最强大的东西——信念。”
祝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当那个女人，看到我画符，看到我祝祷，她会从骨子里相信，正以远超凡俗的力量正在庇护她。”
“这份‘信’，会让她自己散乱的精神，空前地凝聚起来。”
“这股力量，才是真正能驱散她心中阴霾，让她魂魄归位的关键。”
“我，”祝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只是那个，点燃引线的人。”
“真正移开大山的，是她自己身体里，埋藏的火药。”
许阳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些。
他明白了。
祝由术的本质，不是鬼神之说。
它是最高明的心理干预，是作用于精神维度的能量医学。
它用一场盛大的仪式，构建了一个强大的心理场域，从而唤醒患者与生俱来的自愈本能。
“我明白了。”许阳长长舒了一口气。
“医道无涯。”祝的声音飘忽，“你我，皆是求索之人。”
说完，她重新闭上眼，仿佛入定。
……
第二天，失眠女人的丈夫一大早就赶到医馆，取了药，又在药不然那里，选了最贵的“古法精煎”。
钱不容亲自出手，用那把用多年的紫砂锅，文火足煎。
当晚，女人喝下药汤。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当她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看见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房间，她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第三天，她来复诊，整个人神采奕奕，与初见时那个形容枯槁、眼神灰败的模样，判若两人。
“许医生！祝老师！我好了！我真的好了！”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睡得特别香，早上起来，浑身都是劲儿！”
许阳为她诊脉，脉象已从飘忽的细数，转为沉缓有力。
“恢复得很好。”许阳点了点头，“药再吃七副，可以我们这里代煎，回去加热就行，另外，祝老师教你的静心法，睡前要坚持。”
“好！我全听你们的！”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诊室里，孙德胜和钱不容两个老头，面面相觑。
孙德胜端着茶杯，吹了半天，才压低声音，像地下党接头：“老钱……这祝由，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钱不容眼神发直，也是一脸的恍惚。
“我哪儿知道？”
他喃喃道：“我只知道，那婆娘来的时候，只是看不懂。现在，总感觉有点神啊。”
“这病……还能这么治？”孙德胜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冲击。
“长见识了，真是长见识了……”钱不容摇着头，叹了口气。
两位在各自领域浸淫一生的老中医，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认知，有些重新被定义。
而许阳，则在这几天的看诊中，开始有意识地，去运用祝教给他的道理。
他发现，一句充满信心的鼓励，一个温暖的眼神，一个生动的比喻，往往比多开一味药，更有用。
他的诊室里，笑声开始变多。
病，在不知不觉中，就好了一半。
许阳的【岐黄之术】面板上，四诊的经验值，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稳步增长。
他感觉自己，正在从一个“医匠”，向一个真正的“医者”，蜕变。
然而，这份平静，注定不会长久。
这天下午，一辆黑色的奥迪a6，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医馆门口。
没有鸣笛，没有熄火，就那么静静地停着，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车门打开。
走下来的，是一个许阳意想不到的人。
郑宏。
市卫生局副局长。
他今天没穿那身笔挺的制服，而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深色夹克，却依旧掩不住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场。
他下了车，并没有立刻走进来。
他只是站在门口，抬起头，看着那块“许氏医馆”的黑底金字牌匾。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官威的眼睛，在看到那块黑底金字的牌匾时，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