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干净的地方?”
祝的这句话,如针般刺入诊室里沉闷的空气中。
连许阳都愣了一下。
失眠的女人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茫然。
“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我……我没有去过哪里啊。”
“你再仔细想想。”
祝的声音依然平静,每个字却都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份量。
“不久之前,祭拜,你去过什么地方?”
女人的眉头痛苦地纠在一起,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两个词,像是在混沌的记忆海洋里打捞着什么。
“祭拜……,我,我好像……”
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我跟我丈夫,回了他乡下的老家……给他奶奶上坟……”
上坟!
许阳的心里一惊。
他爷爷那本破旧的医案里,那些被归类于“杂病奇症”的篇章,一下便在脑海中翻涌起来。
“你在坟前,是不是动了不该动的东西?”祝的追问接踵而至,步步紧逼。
这句话,惊雷般劈中了女人。
她原本惨白的脸,在血色尽褪。
身体无法控制地发起抖来,牙齿都在打颤,眼神里满是濒临崩溃的恐惧。
“我……我没有……”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我就是……就是看见坟头上长了一棵小树,歪歪扭扭的,觉得不好看,碍了眼,就……就顺手给拔了……”
“拔了之后呢?”
“拔了之后,是不是就觉得身上不对劲了?”
“是……是的。”
女人重重地点头,眼泪终于决堤。
“从那天回来,我就再也没睡好过。”
“身上总是无缘无故地发冷,背后像是随时有人在吹冷气……”
“后来……后来就开始做噩梦。”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梦里,总有一个看不清脸的老太太,一直追着我,问我……问我要她的拐杖……”
诊室里,鸦雀无声。
钱不容和孙德胜两个见识不菲的老中医,此时也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满是骇然。
这在古籍的记载里,这叫“中邪”,是民间所说的,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祝老师,这……”许阳看向祝,神情凝重。
“她这不是病。”
祝摇了摇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悲悯地看着那个被无形之物缠绕的可怜女人。
“她是冲撞了阴宅安宁,沾染上了不该沾染的‘秽气’。”
“这股秽气,如附骨之疽,日夜侵扰她的心神,蒙蔽她的魂魄。所以,她才会夜夜惊梦,神志不清。”
“寻常汤药,只能调理她的气血,却驱不散这股盘踞在她心神里的阴晦。”
“安眠的西药,更是饮鸩止渴。那是在用药物强行压制她的神智,只会让她的心神越来越弱,最后,被那股秽气,彻底吞噬。”
祝的话,成了压垮女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哇”的一声,彻底崩溃,从椅子上滑跪在地,死死地抓住祝的裙角。
“大师!救我!求求你救我啊!”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给您磕头了!我给您磕头了!”
“快起来。”许阳和刘燕赶忙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祝老师,可有解法?”许阳问道,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有。”
祝点了点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看着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声音变得肃穆。
“你现在,立刻回家,准备三样东西。”
“黄纸,朱砂,狼毫笔。”
“另外,去活禽市场,买一只最雄壮的大公鸡,要鸡冠血红的那种。”
“今晚子时,我会亲自登门。”
“为你,行一场,祝由安魂之术。”
……
当晚,子时刚过。
许阳开着车,载着祝,驶入了一片形制统一有院落的自建房。
女人的家,灯火通明。
她和丈夫在门口焦急地踱步,看到许阳的车灯,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
“大师!许医生!你们可算来了!”
客厅里,早已按祝的吩咐,设下香案。
黄纸、朱砂、新笔,还有那只被红绳缚足,却依旧昂首挺胸的大公鸡,一应俱全。
祝没有多余的话。
她让女人换上素净的白衣,在客厅中央的蒲团上盘膝坐好。
随后,她走到香案前,点燃三炷檀香。
奇异的香气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之力,让房间里所有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祝拿起新笔,饱蘸朱砂。
她闭上双目,口中开始低声祝祷。
她念的,并非什么神神叨叨的咒语,而是一段出自《黄帝内经》的经文,许阳也曾读过。
“……故曰: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引动天地气机的韵律。
许阳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他能感觉到,随着祝的念诵,整个空间的气场,都在发生微妙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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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祝睁开了眼。
她手中那支饱蘸朱砂的笔,在黄纸上骤然游走。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一张纹路玄奥,在日光灯下闪烁着红光的符箓,跃然纸上。
“敕!”
祝轻喝一声,将那道符箓,稳稳贴在了女人的额前。
紧接着,她拿起案上一把锋利的小刀,在那只大公鸡的鸡冠上,飞快一划。
一滴饱满鲜红的鸡血,滴入碗中。
祝伸出手指,蘸着那滴精纯的阳血,迅速在女人的眉心、左右手心、左右脚心,各点了一下。
此为,五心安魂。
“天地清明,魂魄归身!”
“阴邪退散,百无禁忌!”
她声如金石,掷地有声。
做完这一切,她端起一碗清水,口中念诵静心咒文,随后将那碗水,对着女人的头顶,迎头洒下。
水珠四溅,似乎是带着净化的力量。
“好了。”
祝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清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一刻钟。
而盘坐在地的女人,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灵魂洗礼。
她缓缓睁开眼。
那双原本被恐惧和焦虑填满的眸子里,有了清明与安宁。
那颗终日惶惶,仿佛悬在半空的心,也落回了实处。
盘踞在脑海中,那些让她夜夜惊醒的恐怖念头,也如被朝阳驱散的浓雾,烟消云散。
“我……我好了?”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还没有结束。”
祝摇了摇头。
“现在只是把缠着你的东西,驱散了。”
“你被它耗损的心神与气血,还需要慢慢培补回来。”
她转头,看向许阳。
“接下来,看你的了。”
许阳重重点头。
祝已经用祝由之术,为他扫清了“神”这个层面的最大障碍。
剩下的,就是用他最擅长的医术,来为这个女人,培补“身”这个层面的根本。
他走上前,再次为她号脉。
指下的脉象,依旧细弱,但那股漂浮无根的感觉,消失了。
脉,沉下来了。
有根了!
这代表着,她的神,归位了。
一个温和醇厚的经典名方,在许阳心中清晰浮现。
“归脾汤,加远志、夜交藤。”
益气健脾以生血,养血安神以定魂。
这次,他有十足的把握。
一副药,便能让她,安然入睡,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