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宏的出现,让医馆大厅里嘈杂的人声,都为之一静。
正在导诊台前核对病历的秦诗雅,镜片反射出光亮,第一时间站直了身体。
她只看了一眼来人,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个人,步伐沉稳、眼神犀利的随从,心里便有了数。
“先生您好,看病请先在这边取号。”
她的声音依旧礼貌,但那份公式化的笑容里,透着些疏离。
郑宏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径直穿过人群,锁定了刚送走病人的许阳。
“许医生,别来无恙。”
他脸上挂着笑,主动走了过来,仿佛许阳是什么故交旧友。
“郑局长,稀客。”许阳也笑了,神情客气,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今天不谈公事。”郑宏摆了摆手,那笑容显得格外“亲切”,“我今天是作为一个病人家属,专程来道谢的。”
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古色古香的锦盒。
“我爱人周慧,在你这儿调理之后,人跟换了似的。不光是脸,关键是这心气儿顺了。”
“昨天晚上,还破天荒下了厨。结婚二十年,我这还是头一回吃到她做的四菜一汤。”
郑宏的语气里满是感慨,眼神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许阳的反应。
“许医生,你这医术,哪里是治病,分明是在渡人,是救了我们一个家。”
他将锦盒递到许阳面前。
“朋友送的武夷山大红袍,一点心意,许医生务必收下。”
许阳看着那个锦盒,没有动。
“郑局长太客气了。”他抬手,轻轻将锦盒推了回去,“治病救人是本分。医馆有规矩,不收病家分毫。”
“这怎么能算病家的礼物?”郑宏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手却没有收回,就那么悬在半空。
“这是我个人,对你医术的一点敬意。许医生要是不收,那就是看不起我郑宏。”
话语温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
秦诗雅的指尖,在平板的边缘轻轻敲击着,心里飞速盘算着对策。
这茶,是烫手山芋。
接,是授人以柄。
不接,是当众折了卫生局二把手的脸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响起。
“既然是郑局长的一片盛情,那我们便却之不恭了。”
是祝。
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依旧是一身素裙,气质如空谷幽兰。
在许阳默许的眼神中,她从容地接过了那个锦盒。
在同一时间,她又从旁边护士早已备好的托盘里,取过一个同样古朴的纸包,递向郑宏的随从。
“只是我们许医生,最近偶得一古方,配了些养生茶,也想请郑局长品鉴一二。”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此茶名为‘三才归元饮’。”
“以天冬养肺金之阴,以人参补脾土之气,以熟地滋肾水之精。”
“天、人、地三才同补,气血阴阳共调。最适合郑局长这样,日理万机,思虑过甚之人。”
这一手,看似是简单的礼尚往来,实则是一次不动声色的看诊。
你送我名贵茶叶,是人情。
我回你对症的药茶,是医理。
人情可以不还,医理却不能不认。
郑宏看着祝,那双审视的眼睛里,终于闪过讶异。
他原以为这医馆是许阳的一言堂,却没料到,还藏着这等人物。
“好,好啊!”郑宏忽然放声大笑,打破了那份微妙的对峙,“那我就却之不恭,多谢许医生和这位……老师的心意了。”
“郑局长,”许阳见状,心里清楚,该进入正题了,“您今天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送茶叙旧吧?”
“什么都瞒不过你。”郑宏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不错,是想请许医生,赏脸吃个便饭。”
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我知道,节目那事,让你受委屈了。有些话,有些关系,在电话里说不清。我想当面,跟你聊聊透。”
“而且,”他的声音更低了,“我那位从省城来的老领导,对你,很感兴趣。”
许阳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这顿饭,是避无可避。
这也是他一直在等的,与那幕后的人,正面交锋的机会。
“好。”许阳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干脆利落。
“时间,地点。”
“爽快!”郑宏眼里露出欣赏之色,“今晚七点,锦城饭店,三楼牡丹厅。”
“我恭候大驾。”
郑宏带着随从,转身离去,黑色的奥迪很快汇入车流。
“老板……”秦诗雅走上前来,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担忧。
“没事。”许阳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去备车吧,山河跟我去。”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不觉已经开始暗沉。
今晚的锦城饭店,风不会小。
……
晚上六点五十。
锦城饭店,三楼牡丹厅。
厚重的红木雕花门被推开。
许阳带着赵山河,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奢华的水晶吊灯下,紫檀木圆桌旁,只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笑容满面的郑宏。
另一个,是个身穿灰色对襟唐装的老者,头发花白,面容清癯,正背对着门口,不急不缓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那背影,瘦削,却如同一座山,沉稳得让人心头发悸。
许阳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认得这个气息。
更认得这个动作背后,那份掌控一切的从容。
这,就是那只在电话里,决定他命运的手。
仿佛是感受到了门口的动静,那老者撇茶的动作,停了下来。
只是将手里的青瓷茶杯,轻轻在桌上放定。
一声轻响,在这空旷奢华的包厢里,却无比的清脆。
“你,就是许阳?”
老者的声音传来,不苍老,也不洪亮,不徐不疾,平淡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