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中医》被停播的消息,压在每个人心上。
晚饭的饭桌上,气氛很闷。
赵铁柱用力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把一块红烧肉在嘴里嚼得咯吱作响,仿佛在嚼碎某些东西。
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把力气都用在饭菜上。
钱不容和孙德胜两个老头,今天出奇地没有斗嘴。
两人面前都摆着一小盅白酒,谁也不看谁,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喝着。
酒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
“他娘的!”
钱不容用力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顿,眼睛都红了。
“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
“先断你的节目,这是断你的名声。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找些‘专家’出来,说你的医术是假的,你的人是骗子,然后把这医馆直接给封了?!”
“老钱,少说两句。”孙德胜沉声打断了他。
但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傲气的老脸上,也布满了化不开的凝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规矩”那台庞大的机器面前,个人的本事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我去找王制片,不行,我直接去找我们台长!”林月小脸绷得紧紧的,拳头都握了起来,“这事太没道理了!节目是我们电视台审核通过的,凭什么卫生局递个报告就能说停就停?”
“没用的。”
秦诗雅的声音,冷静得有些残忍。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平板电脑转向众人,屏幕上是一张复杂的人物关系图。
“我查了,这次下文件的市委宣传部文教处,处长和郑宏,是党校的同班同学。”
她看向许阳,那双总是精明干练的眼睛里,头一次,流露出疲惫。
“老板,我们现在,很被动。”
许阳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吃着饭,从容地夹菜,喝汤,好像窗外的风雨,都与他无关。
祝坐在他身边,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为他面前那只空了的茶杯,续上了水。
“许阳,你倒是说句话啊!”林月真的急了。
她看着许阳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又气又心疼。
“这都火烧眉毛了!”
许阳终于放下了筷子。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扫过钱不容和孙德胜脸上的忧愤,扫过赵铁柱兄弟的怒火,扫过林月的焦急,扫过秦诗雅的凝重。
最后,落在了祝那波澜不惊的脸上。
他忽然笑了。
“我当初开这家医馆,是为了什么来着?”
他问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问题。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为了治病救人。”
他自问自答,声音柔和,却像一颗定心丸,清晰地落进每个人的心里。
“不是为了上电视,也不是为了当什么专家教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属于清河路的万家灯火。
“他们能停了我的节目,但他们能阻止病人走进这家医馆的大门吗?”
“他们能找人污蔑我的名声,但他们能抹掉那些被治好的病人,发自内心的笑容吗?”
“他们不能。”
许阳转过身,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烧着一团火。
“只要我们还在这里。”
“只要我们还能治好病人的病。”
“那我们,就永远不会输。”
“我们的根,并不在电视台,也不在那些虚名上。”
他的手指,用力地,指向自己的心口。
“它长在这里。”
“长在每一个被我们治好的病人身上,长在他们的口碑里。”
一番话,像一把利剑,劈开了众人头上的焦虑。
钱不容和孙德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
是啊。
他们是医生。
医生的阵地,永远是诊室。
只要还能看病救人,天就塌不下来。
秦诗雅看着窗边的许阳,那颗因为各种负面信息而变得焦躁的心,也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这个年轻的老板,身上总有一种化繁为简,直指问题核心的奇特力量。
“老板,我明白了。”她重重点头,“我会调整所有应急预案。”
“不用去麻烦了。”
许阳摆了摆手,走回饭桌。
“从明天起,一切照旧。”
“医馆正常开诊,病例复盘会正常开,后院的药圃,该浇水浇水,该施肥施肥。”
他看着众人,脸上重新挂上了那份熟悉的,云淡风轻的笑容。
“都吃饭吧。”
“天,塌不下来。”
……
第二天,许氏医馆的大门,依旧在晨光中准时拉开。
诊室里,看诊,开方,一切都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只是来往的病人,看医馆众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同情和担忧。
“许医生,我们都听说了,那节目……唉!”一位看熟了的老街坊,抓着许阳的手,满眼都是心疼,“你们可千万要顶住!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信你!”
“放心吧,王大妈。”许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你们在,我们就倒不了。”
送走王大妈,下一位病人走了进来。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容憔悴,眼圈乌黑,整个人都透着些被生活反复揉搓的疲惫感。
她一坐下,还没开口,就先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压抑地抽泣起来。
“医生,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刘燕赶忙递上一杯温水和纸巾,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柔声安慰。
许阳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她情绪稍微平复。
“我失眠,已经快一年了。”女人放下手,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
“一开始只是睡不着,后来是整夜整夜地做噩梦。”
“梦里不是被人拿着刀追杀,就是从很高很高的楼上掉下来,一直掉,一直掉……”
“现在,我一到晚上就害怕,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乱糟糟的,全是些吓人的念头,控制不住。”
“我去精神卫生中心看过,医生说是重度焦虑伴有惊恐发作,给我开了安眠药,还有抗焦虑的药。”
她从包里掏出一大堆药瓶,在桌上排开,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这些药,吃了人就昏昏沉沉的,像个木头人。药效一过,脑子里那些念头,反而闹得更凶。”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关在一个没有门窗的黑屋子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一点光。”
许阳看着她,这个女人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灰败的,不属于生人的气。
他伸出手,为她号脉。
脉象细数,毫无根基,像一根飘在水面上的浮萍,一碰就要散开。
舌质淡白,舌尖却有一小块不正常的红点,像雪地里的一滴血。
四诊合参,许阳的心里,却生出了强烈的违和感。
从脉象舌象来看,这是典型的心脾两虚,兼有心火上炎。用归脾汤加减,益气健脾,养血安神,是标准的治法。
可她的症状,那些恐怖的梦境,那些不受控制的、带着毁灭性的念头,都远比寻常的心脾两虚要凶险得多。
这背后,定是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有看到的。
许阳没有急着开方。
他走向祝的诊室里,见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静静坐着,仿佛与周遭光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祝老师,”许阳开口,“劳烦您过来看看。”
祝缓缓起身,步履轻盈地走到病人面前。
她没有号脉,也没有看舌苔。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睛。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她惶恐不安的灵魂深处。
女人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
祝忽然开口,声音轻柔。
“你最近,是不是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