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露，沈清辞刚将“四时养生饮”的招牌挂出，一辆青篷马车便停在了摊位前。
车帘掀起，下来一位穿着体面的中年管事，目光在沈清辞脸上停留片刻，拱手道：“可是沈姑娘？我家老夫人有请。”
沈清辞手上动作微顿：“不知贵府是？”
“县衙后宅。”管事压低声音，“老夫人咳疾犯了月余，听闻姑娘善制药膳，特请姑娘过府一试。”
周围几个早起的摊贩闻言，纷纷投来惊诧目光。县令家的老夫人！这可是天大的机遇，也是天大的风险——治好了自然飞黄腾达，若治不好
沈清辞神色如常，只道：“容我收拾片刻。”
她快速将摊子托付给隔壁卖菜的张婶，回小院取了随身药箱。出门时，萧执正从后院练剑回来，额角还带着薄汗。
“我陪你去。”他擦剑入鞘，语气不容置喙。
沈清辞本想推拒，对上他沉静的目光，心头莫名一稳：“好。”
马车一路驶向城西。县衙后宅虽不奢华，却自有一股庄重气度。穿过两道月洞门，便到了老夫人居住的东院。
刚踏进院子，便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咳得撕心裂肺，中间夹杂着老妇人虚弱的喘息。
屋内已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在诊脉，眉头紧锁。见沈清辞进来，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这么年轻的女娃娃，能懂什么药膳？
“老夫人这是秋燥伤肺，又兼阴虚肺热。”老大夫捻须道，“老朽开的方子以沙参、麦冬、川贝为主，已服了五日，却不见大好。”
榻上的老夫人约莫六十许，面色潮红，眼下泛青，咳完一阵便靠在引枕上喘气，见沈清辞来了，勉强抬手示意她近前。
沈清辞福身行礼，并不急着把脉，而是先细看老夫人面色、舌苔，又问了饮食、睡眠、咳痰颜色等细节。老大夫在旁冷眼瞧着，心中暗嗤：装模作样。
“可否看看这几日用的药渣？”沈清辞忽然问。
伺候的丫鬟连忙端来一个小笸箩，里面是昨日煎过的药渣。沈清辞用手指拨开细看，又拈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
“方子本身无错。”她抬眸看向老大夫，语气平和，“但老夫人脾胃虚弱，这方中川贝用量稍重，虽能润肺止咳，却过于寒凉，反伤脾胃。脾胃乃后天之本，运化不力，药效自然难以吸收。”
老大夫一怔，随即面现怒色：“黄口小儿，也敢质疑老夫的方子？”
“不是质疑。”沈清辞不卑不亢，“医道讲究因人制宜。老夫人脉象细弱，舌苔薄白而腻，此乃脾虚湿困之象。若只顾清肺热而忽略健脾胃，便是治标不治本。”
她转向老夫人，温声道：“民女斗胆，想为老夫人调整食疗方子，辅以温和药膳，先健脾开胃，再徐徐润肺止咳。”
老夫人咳得说不出话，只点点头。
沈清辞从药箱中取出纸笔，边写边解释：“今日先用‘茯苓山药粥’——茯苓健脾利湿，山药补肺脾肾，粳米养胃气。午后可饮‘陈皮蜂蜜水’，理气化痰。”
“止咳方面，民女自制了一罐‘川贝雪梨膏’，取川贝母研粉，与秋梨、冰糖、蜂蜜慢火熬制而成。此膏润而不寒，每日含服一勺，徐徐图之。”
她又写了几个食谱：“三日若咳喘稍缓，可加‘沙参玉竹老鸭汤’，滋阴润肺；平日多食银耳、百合、杏仁等物。”
老大夫在一旁听着，起初神色不屑，越听却越是惊疑。这丫头说的句句在理，尤其“健脾为先”的思路，确是他疏忽之处。再看那“川贝雪梨膏”的制法，看似简单，实则将川贝的寒性用蜂蜜、冰糖中和，配伍精妙。
“这”老大夫脸色变幻，终是拱了拱手，“姑娘所言有理，是老朽考虑不周。”
老夫人服下第一勺雪梨膏后，那股清润甘甜便从喉间滑下，原本干痒刺痛的感觉竟缓解了三分。她长舒一口气，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来：“好舒服多了。”
沈清辞又亲自去小厨房，盯着丫鬟熬了茯苓山药粥。米粥香气混合着药材的清苦，竟意外地和谐。
午后，老夫人咳的次数明显减少，竟安稳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后，竟有了一丝食欲，喝了小半碗粥。
消息传到前衙，县令周大人散衙后急忙赶来，见母亲神色好转，大喜过望。
“沈姑娘妙手！”周县令年约四十，面容清癯，眼中带着赏识，“不知姑娘可愿将这止咳膏与食疗方子，留予府中？”
沈清辞行礼道：“民女愿将方子献上。只是药膳一道，贵在持之以恒，且需随症调整。民女可每三日来府上一次，为老夫人诊脉调方。”
“如此甚好！”周县令抚掌，沉吟片刻，“本官听说，你在码头摆摊卖药膳？”
“是。”
“女子行商，多有不易。”周县令正色道，“你既有真才实学，便不该埋没于市井。本官明日便遣人送一块匾额过去，也算为你正名。”
沈清辞心头一热，深深福身：“谢大人！”
从县衙出来时，天色已近黄昏。萧执一直候在门外影壁处，见她出来，迎上前：“如何？”
“成了。”沈清辞眼中闪着光，“县令说要赐匾。”
萧执唇角微弯：“意料之中。”
两人并肩往家走。夕阳将青石板路染成暖金色，街边店铺陆续点上灯笼。沈清辞心情极好，脚步轻快，甚至轻轻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萧执侧目看她，女子眉眼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颊边因喜悦而泛着淡淡的红。他袖中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终究只是将步子放慢些，与她保持半步的距离。
“今日那老大夫，”萧执忽然开口，“起初并不服你。”
“嗯。”沈清辞不以为意，“医道一途，达者为先。他最后不也认了？”
“你就不怕得罪人？”
“若因怕得罪人而不敢说实话，那才是对病人不负责。”沈清辞转头看他，眼中清澈，“再说，我不是还有你吗？”
这话说得自然，萧执却心头一跳。
她似乎也意识到话中的亲昵，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加快了脚步。
三日后，县衙果然派人敲锣打鼓送来一块匾额，红绸覆盖，引得半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周县令亲自题写，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落款是县令的官印。
匾额挂上摊位上方的那一刻，沈清辞清楚地听到人群中传来吸气声。那些曾经质疑过“女子不该抛头露面”的目光，此刻都变成了羡慕与敬畏。
苏婉闻讯赶来，拉着她的手笑：“这下可好了，有了这块招牌，看谁还敢说三道四！”
沈清辞抚过匾额光滑的木面，心中感慨万千。从柴房逃婚到现在，不过短短数月，她竟真的在这陌生时代，为自己挣出了一片天地。
然而她没注意到，人群外围，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汉子悄悄退了出去，拐进巷子，快步朝城东方向走去。
那里是周记药行的后门。
又过了几日，沈清辞照例去县衙为老夫人诊脉。老夫人的咳疾已好了七成，面色红润许多，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
临走时，先前那位管事却叫住了她，面色有些古怪：“沈姑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
“老夫人病重那几日，厨房里有个烧火丫鬟忽然告假回乡了。”管事压低声音，“老奴今日清理库房，在墙角发现了一个小纸包，里头有些粉末闻着不像药材。”
沈清辞心头一凛：“东西在哪儿？”
“老奴收着了。”管事从袖中取出一个帕子包着的小包，谨慎地打开。
纸包里是些淡黄色的细粉，沈清辞沾了一点在指尖，凑近鼻尖——气味极淡，却隐隐有股刺鼻感。
她脸色沉了下来。
“这是”管事紧张地看着她。
“石菖蒲研磨的粉，加了些别的东西。”沈清辞用帕子擦净手指，“少量可开窍醒神，但若长期微量服用，会令人心烦气躁、失眠多梦。老夫人本就肺热阴虚，若再添心火”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管事已经白了脸：“有人要害老夫人？！”
“此事不宜声张。”沈清辞将纸包仔细收好，“还请管事暗中查查那丫鬟的底细，以及府中近日可有其他人接触过厨房。”
回程的马车上，沈清辞一直沉默。
萧执察觉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她将纸包的事说了，低声道：“我原以为只是普通病症，如今看来，怕是有人故意让老夫人的病拖着不好——甚至越治越重。”
“冲谁来的？”萧执问得直接。
沈清辞苦笑：“我献方见效，若老夫人因此出了什么事，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县令赐匾不过数日，若此时传出我‘药膳害人’的流言”
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萧执眸色渐深，忽然道：“李老爷的案子，周县令判得很快。”
沈清辞猛地抬眼：“你是说”
“狗急跳墙。”萧执语气平静，眼中却掠过寒芒，“你最近小心些，摊位和家里，我都会安排人看着。”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别怕。”
沈清辞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心头那点不安竟奇异地平复下来。她轻轻点头：“嗯。”
马车驶出城门，朝村子的方向行去。远处山峦在暮色中勾勒出深蓝色的剪影，偶有归鸟掠过天际。
沈清辞掀开车帘，望着逐渐亮起的星子，忽然轻声说：“萧执。”
“嗯？”
“等忙过这阵子，我做一桌药膳宴请你。用最好的山珍，配我新想出的方子。”
萧执转过头来，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好。”
车外夜风微凉，车内却暖意悄然弥漫。
而此时此刻，县城某处宅院内，有人正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那块匾竟然真的挂上去了？！”
“老爷息怒小人也没想到，那丫头竟真能治好”
“废物！”阴影中的人咬牙切齿，“给我想办法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借着县令的势起来！”
瓷片碎裂声中，一场新的风波，已悄然酝酿。
（第六十五章完）
【下章预告：药膳摊前突发中毒事件，矛头直指沈清辞！萧执连夜追查，竟牵出更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