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江南,本该是草长莺飞、烟雨朦胧的诗意时节。但沈清辞一行人踏入杭州地界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官道两旁,农田荒芜,杂草丛生。偶尔见到的农人也都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路过的村庄,十室五空,门户紧闭,只有风中飘荡的药渣味和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昭示着这里正经历着什么。
“比想象的更严重。”沈清辞放下车帘,心情沉重。
王勇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大人,前方十里就是杭州城。但城门口设了关卡,所有进城的人都要查验‘疫病通行证’。”
“通行证?哪里领?”
“据说是仁济堂发放,一张十两银子。”王勇声音发冷,“没证的,要么交二十两‘隔离费’去城外草棚,要么原路返回。”
十两银子!寻常农户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这分明是趁火打劫!
沈清辞眼神一厉:“直接去杭州府衙。我倒要看看,这杭州知府有多大的胆子,敢在疫病期间发国难财!”
车队转向府衙方向。然而刚进城门,就被一队衙役拦下。
“停车!检查!”为首的捕头满脸横肉,眼神倨傲。
王勇亮出钦差令牌:“御前药膳司正沈大人奉旨南下抗疫,速速让开!”
那捕头一愣,接过令牌仔细查验,脸色变幻,最终却仍梗着脖子:“原来是沈大人。不过知府大人有令,非常时期,任何人进城都需查验。请大人下车,接受疫病检查。”
“放肆!”张婶怒道,“沈大人是钦差,你们也敢拦?”
“钦差更要遵守防疫规矩。”捕头皮笑肉不笑,“这也是为全城百姓着想。来人,请沈大人下车!”
几个衙役围了上来。
萧执正要发作,沈清辞按住他的手,从容下车:“好,查就查。”
捕头示意一个郎中模样的老者上前。老者战战兢兢地为沈清辞诊脉,又看了看她的舌苔,最后拱手道:“大人大人身体康健,无疫病之象。”
“现在可以进了吗?”沈清辞淡淡道。
捕头只得让路,但眼神阴鸷:“知府大人已知晓沈大人到来,已在府衙备下接风宴,请大人务必赏光。”
这是鸿门宴啊。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本官自当前往。”
杭州府衙比想象中更奢华。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回廊里挂着名贵字画,连院中的太湖石都是上品。宴席设在花厅,山珍海味摆满一桌,与城外的凄惨景象形成刺眼对比。
知府姓周,五十来岁,白白胖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个慈祥的富家翁。但沈清辞一眼就看出他眼底的精明与贪婪。
“沈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周知府热情迎上来,“本官早闻沈大人妙手仁心,在北境抗疫有功。今日得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知府过誉。”沈清辞入座,开门见山,“本官此次南下,是为江南疫病而来。不知现在疫情如何?病患安置何处?药材可还充足?”
周知府笑容不变:“疫情嘛确实有些棘手。但本官已全力应对,在城外设了隔离营,病患都集中在那里。药材方面,有仁济堂鼎力相助,暂时还算充足。”
“仁济堂?”沈清辞挑眉,“听闻一张通行证要十两银子,不知这是知府的意思,还是仁济堂自作主张?”
周知府脸色微僵,很快恢复:“这个非常时期,防疫需要成本。仁济堂采购药材、雇佣郎中、搭建隔离营,都要银子。收点费用,也是无奈之举。”
“无奈?”沈清辞放下筷子,“城外百姓卖儿鬻女都买不起一张通行证,这叫无奈?本官一路看来,农田荒芜,村庄十室九空,知府大人却在此山珍海味,这也叫无奈?”
气氛骤然冰冷。
周知府笑容消失,眯起眼睛:“沈大人,本官敬你是钦差,但江南的事,自有江南的规矩。您初来乍到,还是多看看,少说话为好。”
这是威胁。
沈清辞毫不退缩:“本官奉旨抗疫,眼里只有百姓疾苦,没有什么规矩。周知府,明日一早,本官要去隔离营查看,还要见见仁济堂的东家。请你安排。”
周知府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又笑了:“好,好。沈大人心系百姓,本官佩服。明日一早,本官亲自陪您去。”
宴席不欢而散。
回到驿馆,萧执立刻安排护卫:“周知府不会善罢甘休。今晚加强戒备,轮流守夜。”
沈清辞却道:“萧大哥,我想夜探隔离营。”
“太危险了!”
“正因为他们会严防死守,白天看到的定是粉饰过的场面。”沈清辞目光坚定,“只有夜里,才能看到真相。”
最终决定:萧执、严七陪沈清辞夜探,阿七和王勇留守驿馆,以防调虎离山。
子夜时分,三人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入夜色。
隔离营设在城外五里的荒滩上,远远就能闻到浓烈的药味和腐臭味。营外围着简陋的木栅栏,有几个衙役看守,但都在打瞌睡。
三人轻松翻入。营内景象让沈清辞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的“隔离营”,不过是几十个漏雨的草棚。草棚里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许多已病得奄奄一息。地上连稻草都没有,病人直接躺在泥地上。角落里堆着几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显然已死去多时。
“不是说有郎中诊治吗?”严七咬牙,“这分明是等死营!”
沈清辞快速检查了几个病人。症状与北境不同,不是鬼见愁之毒,而是典型的湿热疫症:高热、腹泻、皮疹、黄疸。但奇怪的是,有些病人症状极重,有些却很轻,像是毒症?
她从药囊中取出银针,刺入一个重症病人指尖。血滴入验毒汤,水面泛起淡淡的青色油光——果然有毒!
但这不是鬼见愁,是另一种毒素,混在治疗疫病的药汤里!
“有人在下毒。”沈清辞声音发寒,“不是天灾,是人祸。而且是专门针对疫病患者的毒,让轻症变重症,重症速死。”
萧执眼神一厉:“仁济堂?”
“恐怕不止。”沈清辞望向杭州城方向,“周知府、仁济堂,甚至可能还有更多人。他们要的不仅仅是发国难财,还要灭口。”
灭谁的口?疫情真相?还是知道真相的人?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三人迅速躲到草棚后。
来的是两个提着灯笼的人。前面是个郎中打扮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个衙役。两人走到尸堆前,衙役皱眉:“又死了七个?这样下去,尸体都来不及埋。”
郎中冷漠道:“死了好,省药。反正都是穷鬼,死了也没人管。”
“仁济堂那边说了,新一批‘特效药’明天到,价格翻倍。”衙役压低声音,“周大人让你把病情说得再重些,吓唬那些还没病的,让他们赶紧买药。”
“知道了。”郎中不耐烦,“对了,济民药局那个林婉卿,还没松口?”
“骨头硬着呢。大牢里关了半个月,刑都用遍了,就是不承认囤积居奇。”衙役冷笑,“不过也快了。周大人说了,再不招,就让她‘病死在牢里’。”
沈清辞握紧拳头。林婉卿果然是被陷害的!
两人走后,沈清辞当机立断:“萧大哥,我要去大牢救林婉卿。”
“现在?”
“现在。”沈清辞眼神决绝,“她多关一日,就多一分危险。而且,她是江南抗疫的关键——只有她知道真相。”
杭州府大牢在城西,守卫森严。但萧执曾是北境斥候队长,潜入侦查是他的老本行。三人绕到后墙,萧执用迷香放倒两个守卫,轻松进入。
牢内阴暗潮湿,充斥着霉味和血腥味。沈清辞快速寻找,终于在最里间牢房找到了林婉卿。
她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一身囚衣血迹斑斑,头发散乱,露出的手腕脚腕上全是刑具留下的淤痕。但即便如此狼狈,她的脊背仍挺得笔直。
“林姑娘。”沈清辞轻唤。
林婉卿缓缓抬头。那是一张清冷秀丽的脸,即便此刻污秽不堪,眼神依旧明亮锐利。她看到沈清辞,微微一愣:“你是”
“沈清辞。收到你的信,来晚了。”
林婉卿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很快黯淡:“你不该来。这里是龙潭虎穴,周知府和仁济堂勾结,要把所有知情人都灭口。”
“我知道。”沈清辞打开牢门,“先出去再说。”
“我不能走。”林婉卿却摇头,“我若越狱,就坐实了罪名。济民药局会被彻底封杀,那些信赖我的病人就真的没活路了。”
“你不走,他们会让你‘病死在牢里’!”
“那就死。”林婉卿惨然一笑,“至少死得清白。”
沈清辞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林姑娘,你甘心吗?甘心让那些贪官奸商得逞?甘心让江南百姓继续被毒害?甘心让你林家几代人的济民药局,毁在你手里?”
林婉卿身体一颤。
“我有办法救你,也能扳倒他们。”沈清辞伸出手,“但需要你的帮助。告诉我真相——疫情到底怎么回事?仁济堂在做什么?周知府又扮演什么角色?”
林婉卿沉默良久,终于握住她的手:“好,我说。”
原来,江南疫情始于去年腊月。起初只是零星风寒,但仁济堂垄断药材后,将常用药材价格抬高了十倍。百姓买不起药,小病拖成大病。更可怕的是,仁济堂出售的“特效药”里掺了慢性毒药,让病人产生依赖,且症状加重,需要不断买药。
“他们不是治病,是在养病。”林婉卿声音发颤,“病越重,药卖得越贵。死的人越多,剩下的人越恐慌,越会倾家荡产买药。”
“周知府呢?”
“收钱了。仁济堂每月给知府衙门送五千两‘防疫捐’,还承诺疫情结束后,分三成利润给周知府。”林婉卿冷笑,“我查出真相,想联合其他药行揭发,却被他们陷害入狱。济民药局也被查封,所有药材被没收——现在都在仁济堂仓库里。”
沈清辞听得脊背发寒。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有组织的谋杀!
“你有证据吗?”
“有。”林婉卿从怀中掏出一本染血的小册子,“这是济民药局的账本,记录了仁济堂抬高药价、周知府收受贿赂的所有证据。还有”她撕开囚衣内衬,取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纸,“这是仁济堂‘特效药’的配方,我偷出来的。里面确实有慢性毒药‘五石散’。”
铁证如山!
沈清辞接过证据,郑重收好:“林姑娘,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你若死在这里,这些证据就永远不见天日了。”
林婉卿终于点头。
三人正要离开,牢外忽然传来喧哗!
“走水了!走水了!”
“大牢失火了!快救火!”
浓烟从通道涌来,火光迅速蔓延!
“他们想烧死我们!”萧执护住两人,“走这边!”
但火势来得太快,转眼间已封住去路。更要命的是,牢门被人从外面锁死了!
“是周知府!”林婉卿惨笑,“他要灭口!”
沈清辞快速观察——唯一的出路是牢房上方的通风窗,但窗口狭小,且已开始冒火。
“萧大哥,把窗户砸大些!严七,找东西垫脚!”
萧执用短刀猛砍窗框,木屑纷飞。严七搬来牢里的破桌。但火势不等人,浓烟已呛得人睁不开眼。
千钧一发之际,窗外忽然传来喊声:“里面有人吗?抓住绳子!”
一条麻绳从窗口垂下!
是阿七和王勇!他们不放心,暗中跟来了!
众人抓住绳索,依次爬上。当最后一人离开牢房时,整个屋顶轰然坍塌!
站在牢外空地上,看着熊熊大火,沈清辞心有余悸。
周知府,你真是丧心病狂!
“大人,现在怎么办?”王勇急问,“火势这么大,很快就会引来官兵。”
沈清辞望向远处府衙方向,眼神冰冷:“去仁济堂仓库。既然他们想烧,我们就帮他们烧个干净——不过,是烧掉那些害人的毒药!”
“那周知府”
“天亮之后,我要他跪着求我。”沈清辞握紧手中的证据,“但现在,先救百姓。”
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
而府衙内,周知府正搂着小妾酣睡,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窗外,春雨淅沥,仿佛在洗刷这座城市的罪恶。
但真正的暴风雨,才刚刚开始。
---
下章预告:夜烧仁济堂仓库,发现更大秘密——毒药原料竟来自京城!周知府狗急跳墙,调动官兵围捕。沈清辞当众亮出证据,百姓暴动。关键时刻,漕帮陈帮主率众前来,江南商界势力重新洗牌。京城八百里加急:皇后病危,太后懿旨召沈清辞即刻回京!南北危机同时达到顶点,沈清辞该如何抉择?萧执留下善后,夫妻短暂分别。而那个隐藏在江南背后的“主人”,终于露出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