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的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让刚刚因吴用等人失踪而陷入惶惑的梁山彻底沸腾起来。
聚义厅前,急促的钟声撕裂了冬日下午的沉闷。各寨头领,无论正在做什么,闻声无不脸色大变,扔下手头事务,抓起兵器便向聚义厅狂奔。秦明、呼延灼、刘唐、穆弘、阮氏兄弟、戴宗……甚至还在养伤的汤隆都挣扎着让徒弟搀扶过来,连缩在自己小院里研究“玉盘”失败原因的樊瑞,也连滚爬爬地赶到,脸色煞白。
众人聚齐,只见宋江已披挂整齐——并非华丽铠甲,只是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罩软皮甲,腰悬铁剑。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时,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诸位兄弟,”宋江开口,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吴用军师、林冲兄弟、花荣兄弟,及三十位精锐弟兄,于青州聚贤庄遇险,下落不明。据可靠线索,他们很可能被困于青州西南‘鬼哭岭’一带。”
“鬼哭岭?!”底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那地方的邪门传闻,连梁山这些刀头舔血的汉子也有所耳闻。
“哥哥!那地方邪性得很!去不得啊!”刘唐忍不住叫道。
“是啊哥哥!聚贤庄一夜被灭,连个活口都没留,定是有极厉害的妖人作祟!咱们贸然前去,恐怕……”穆弘也忧心忡忡。
秦明却瞪起眼睛:“怕个鸟!管他妖人鬼人,敢害我梁山兄弟,俺老秦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哥哥,你说怎么打,俺就怎么打!”
呼延灼相对稳重:“哥哥,救援势在必行。但鬼哭岭地势险恶,敌情不明,需得从长计议,谨慎行事。”
阮小二道:“哥哥,水路可直通青州附近,俺们水军愿为先锋!”
众人议论纷纷,有激愤请战的,也有担忧劝阻的,厅内一片嘈杂。
宋江抬手,压下声浪:“弟兄们的意思,我都明白。鬼哭岭凶险,敌人诡异,此去确是九死一生。但,”他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吴用、林冲、花荣,是我们的兄弟!那三十位弟兄,是我们的手足!他们为梁山赴险,如今生死未卜,我们岂能坐视不理?岂能因前途凶险,便畏缩不前?若如此,我梁山‘替天行道’、‘兄弟同心’之义,岂非成了空谈?!”
一番话,说得众人热血上涌,面露愧色。
“哥哥说的是!救兄弟,刀山火海也要闯!”秦明吼道。
“对!救兄弟!”众人齐声应和,连刘唐、穆弘也不再反对。
“好!”宋江点头,“但此战非同寻常,敌人非寻常官兵,恐有邪术异力。故而,我意,此次救援,贵精不贵多。”
他快速点将:“秦明、呼延灼听令!”
“在!”
“你二人率本部五百精锐,留守梁山!寨防事务,由你二人全权负责!务必确保梁山基业稳固,若有闪失,唯你二人是问!”
秦明、呼延灼一愣,没想到会被留下守家,但见宋江神色严峻,不敢违令,抱拳应道:“遵命!”
“刘唐、穆弘听令!”
“在!”
“命你二人各领一百悍卒,为左右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探查沿途动静,遇小股敌人或可疑迹象,可相机清除,但不得冒进,随时与中军保持联络!”
“得令!”
“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听令!”
“在!”
“命你三人率水军所有快船,载运大军及部分给养器械,沿水路先行至青州边界‘黑鱼嘴’集结待命!务必隐蔽,不得暴露行踪!”
“是!”
“戴宗听令!”
“在!”
“命你率所有能用的斥候、眼线,提前潜入鬼哭岭外围,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地形、可能的敌人分布、以及……任何异常迹象!情报,比金子还贵!”
“小弟明白!”
分派完这些,宋江看向剩下的人。汤隆重伤未愈,樊瑞指望不上,蒋敬还在青州失联……
“其余头领,随我坐镇中军。另外,”他顿了顿,“樊瑞兄弟。”
樊瑞一哆嗦:“哥……哥哥……”
“你‘异闻所’现有多少‘烟幕弹’、‘腐蚀液’、以及那种能让人‘头晕目眩’的药粉?”宋江问。
“烟……烟幕弹有二十来个,腐蚀液有三小坛,迷……迷魂粉(樊瑞自己取的名字)还有七八包……”樊瑞结结巴巴答道。
“全部带上。另外,把你认为可能对‘阴邪之物’有克制或干扰效果的材料,每样取一小份,妥善包装,一并带上。”
“啊?带……带上?”樊瑞傻眼了,“哥哥,那些东西……大多还没试过,有的……有的恐怕……”
“叫你带就带。”宋江不容置疑,“说不定能用上。还有,路上你跟着我,随时听用。”
樊瑞苦着脸,只得应下。
“汤隆兄弟,”宋江又看向被搀扶着的汤隆,“你安心养伤。匠作坊那边,我已让副手按你之前的思路,继续尝试‘飞雷筒’的改进和稳定,但严禁危险试验。库中现有可用的‘震天雷’,挑威力最大、最稳定的,取五十个,随军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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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隆挣扎着道:“哥哥……带上俺吧!俺……俺还能动!”
“你的战场在将来,不在此次。”宋江拍了拍他没受伤的肩膀,“好好养着,梁山需要你的手艺。”
分派完毕,众人立刻分头准备。梁山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在短暂的混乱后,迅速高效地运转起来。兵甲铿锵,粮秣装车,战船升帆,一股肃杀而悲壮的气氛弥漫开来。
宋江回到自己石屋,做最后的准备。他换上了更利于山林行动的厚底靴,检查了随身物品:铁剑、匕首、火折子、一小包盐和干粮、水囊,还有……怀中那枚温润的骨片檀木匣,以及那个简陋的“屏蔽玉盘”。
他犹豫了一下,又从床底暗格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页他这些日子绘制的、最为“成熟”(相对而言)的骨片纹路片段草图,以及一小撮用油纸分别包好的材料样本:一点“阴煞斥石”粉末,几片对骨片场有“亲和”反应的暖玉碎片,还有一小撮樊瑞提供的、据说能“宁神”的药粉。
这些东西,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或许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底牌”。虽然大多未经实战检验,甚至他自己都说不清具体怎么用,但带上,总比没有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哥哥,秦明、呼延灼二位头领求见。”
“进来。”
秦明和呼延灼联袂而入,脸上都带着担忧和不甘。
“哥哥,还是让俺去吧!”秦明急道,“守寨有呼延灼兄弟就够了!俺老秦这把骨头,正好去会会那劳什子妖人!”
呼延灼也道:“哥哥,秦明兄弟勇猛,正该冲锋陷阵。守寨之事,小弟一人足矣。”
宋江看着这两位忠心耿耿的猛将,心中感动,却摇了摇头:“二位兄弟的心意,我明白。但梁山是我们的根,是吴用、林冲他们拼死也要守护的家。此去鬼哭岭,凶吉难料,若我们都去了,后方空虚,万一有变,梁山危矣。留守之责,重于泰山。将梁山交给二位,我才能放心去救兄弟。”
他语气诚恳,目光坚定。秦明和呼延灼对视一眼,知道宋江决心已定,且思虑周全,只得抱拳道:“哥哥放心!有俺二人在,梁山必固若金汤!哥哥此去,定要救回军师和兄弟们!俺们在梁山,等着给你们庆功!”
“好!”宋江重重点头。
一个时辰后,梁山金沙滩。
近八百精锐已然集结完毕,人人缄口,目光沉毅。刘唐、穆弘的先锋队已然先行出发。阮氏兄弟的水军船只也已升帆待发。中军队伍肃立,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宋江站在队伍最前方,身后是戴宗、樊瑞(背着一个大包裹,愁眉苦脸),以及几位随行的头领。他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梁山,看了一眼送行的秦明、呼延灼等人,又看了一眼身后这些即将跟随他赴险的弟兄。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他只是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铁剑,向前一挥。
“出发!”
“出发——!”
低沉的号令传开,队伍开始移动。步卒登船,骑兵(少量)沿陆路并进。船桨划破冬日冰冷的水面,战马喷着白气,踏碎了岸边的薄冰。一股悲壮而决绝的气息,随着队伍的前行,弥漫在苍茫的水泊之上。
救援,开始了。
但宋江心知肚明,这次救援的画风,从一开始,就有点不对劲。
他们要面对的,可能不是刀枪剑戟,不是排兵布阵,而是未知的诡异、邪异的能量、以及隐藏在黑暗中的、以生灵为食的恐怖存在。
而他这个主帅,最大的依仗,不是武艺,不是兵力,而是一块来历不明的邪门骨头,几页鬼画符,还有一包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杂七杂八材料。
这仗……该怎么打?
他不知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船队顺水而下,速度很快。宋江站在为首的快船船头,任由寒风扑面,目光却始终望向青州方向。怀中,“屏蔽玉盘”传来微弱的冰凉感,骨片檀木匣静静贴在心口,毫无异动。
他尝试着再次集中精神,去感应骨片,试图获取更多关于“鬼哭岭”或那种“饥饿”气息的信息。但这一次,骨片沉寂如死物,对他的意念毫无反应,仿佛之前那剧烈的震颤和画面冲击只是一场幻梦。
或许是因为距离还远?或许是因为骨片也需要“恢复”?又或者……是那股邪恶气息刻意隐藏或隔绝了自身?
种种猜测在心头萦绕,却得不到答案。
“哥哥,喝口热水吧。”戴宗不知何时来到身边,递过一个皮囊。
宋江接过,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驱散了些许寒意。“戴宗兄弟,派出去的斥候,可有消息传回?”
戴宗摇头:“尚未。鬼哭岭范围不小,地形复杂,斥候兄弟需要时间。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有确切消息传回。”
“让他们务必小心,宁可无功而返,不可打草惊蛇。”宋江嘱咐道。他担心那些斥候遭遇不测,更担心惊动了可能存在的敌人。
“小弟明白。”
第一日行军,平静无波。入夜,船队在预定的隐蔽河湾停泊。岸上扎营,篝火星星点点,却无人喧哗。哨兵瞪大了眼睛,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风吹草动。
宋江独坐于主帅营帐中,就着油灯,再次展开那份简陋的地图和自己的笔记。他试图推演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和应对方案,但信息太少,推演进行得极其艰难。
樊瑞被安排住在相邻的小帐篷里,大概是白天被颠簸和紧张气氛折磨得不轻,早早便没了动静,估计是吓得睡着了。
夜深人静,只有营外巡夜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的夜枭啼鸣。
宋江毫无睡意。他盘膝而坐,尝试进行最基础的调息,恢复白日消耗的精神,同时,也分出一丝意念,关注着怀中骨片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约莫子时前后。
忽然!
怀中的檀木匣,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渴望”感?!
不是之前的“厌恶”与“警惕”,而是一种微弱的、仿佛嗅到了什么美味气息的“渴望”!
这感觉一闪而逝,却让宋江瞬间绷紧了神经!
骨片在“渴望”什么?这附近有吸引它的东西?
他立刻停止调息,凝神感应。然而,那“渴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骨片再次恢复沉寂。
是错觉?还是……有什么东西,刚刚在附近经过,或者……在窥视营地?
宋江悄然起身,没有惊动帐外的亲兵,轻轻掀开帐帘一角。
营火摇曳,将巡逻士卒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夜空无星无月,浓云密布,四周的山林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危险。
一切似乎正常。
但宋江的心,却提了起来。骨片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反应。刚才那一瞬间的“渴望”,绝非空穴来风。
有什么东西,就在黑暗里。
他退回帐内,手按上了剑柄,同时,另一只手握住了怀中那个“屏蔽玉盘”,尝试着缓缓注入一丝气血,将其激发。
玉盘微微发热,那层稀薄的“复合场”再次出现,将他周身三尺笼罩。在这层“场”内,他感觉自己的心神似乎更加凝聚,对外界的能量波动也似乎敏锐了一丝。
他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限,仔细倾听、感应着营帐外的每一丝动静。
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巡夜士卒沉重的脚步声……
远处河水的流淌声……
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无数细碎虫豸在枯叶下爬行的……窸窣声?
这声音太轻,太杂,混在自然声响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宋江却捕捉到了,并且,他感觉到,怀中的骨片,在那声音出现的瞬间,似乎又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渴望,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了“警惕”、“排斥”以及一丝……“熟悉”?
这声音……这感觉……
宋江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画面——骨片传递来的、那血腥黑暗中“扭曲蠕动的、非人的阴影”!
难道……
他悄无声息地挪到帐边,透过缝隙,望向声音隐约传来的方向——那是营地外围,靠近山林边缘的一片灌木丛。
夜色浓重,什么也看不清。
但宋江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打草惊蛇。他需要确认,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窥视。
他轻轻解开帐帘的系带,如同幽灵般滑出营帐,借着阴影和营帐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那片灌木丛靠近。
怀中的“屏蔽玉盘”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场,或许能帮他隐藏气息?他不知道,但这是目前唯一的依仗。
距离灌木丛越来越近。那窸窣声更加清晰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缓慢地、贪婪地……移动?或者……咀嚼?
空气中,似乎还弥漫开一股极其淡薄的、混合了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腻腐朽味道。
宋江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握紧了铁剑,另一只手则探入怀中,摸到了那个装着“阴煞斥石”粉末的小油纸包。
如果真的是那种“东西”……这粉末,会不会有用?
他屏住呼吸,缓缓拨开面前最后一道枯枝,向灌木丛深处望去——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昏暗的光线下,灌木丛的根部泥土中,赫然散落着几小堆……灰白色的、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的……粉末?!
而在那些粉末中间,几只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背甲上有着暗红色诡异纹路的甲虫,正用细长的口器,贪婪地吮吸着粉末,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它们似乎对宋江的靠近毫无所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但宋江却能感觉到,怀中的骨片,对这几只小甲虫,传递出了一丝清晰的“排斥”与“厌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吞噬欲”?
这些虫子……在“吃”什么?那些灰白色粉末……又是什么?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很快在稍远一点的树下,又发现了一小撮同样的灰白粉末,旁边,还有一小截……仿佛被风干了不知多少年的、鸟类的细小骨骼?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上宋江心头。
这些虫子……莫非在吸食……残留的“生命精气”?或者……魂魄的余烬?
而它们身上那暗红色的纹路……为何让他有种隐约的、与黑袍术士邪魂残留气息相似的“熟悉”感?
难道,这些虫子,与灭掉聚贤庄、可能掳走吴用他们的“东西”……有关联?是它们的“哨兵”?还是……某种“清道夫”?
就在宋江心神剧震,盯着那几只诡异甲虫,思考着是否要出手试探或捕捉一只时——
“什么人?!”
一声厉喝,突然从营地哨塔方向传来!紧接着,是弓弦绷紧的嗡鸣和尖锐的破空声!
“咻——!”
一支利箭,划破夜空,带着凄厉的啸音,直射宋江……身旁的灌木丛!
糟糕!被哨兵发现了!
宋江暗叫不好,顾不上再观察虫子,身形猛地向后暴退!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几只黑色甲虫似乎被箭矢惊动,“嗡”地一声,振动起几乎透明的翅膀,化作几道细小的黑线,瞬间没入黑暗的林中,消失不见!
而射入灌木丛的箭矢,似乎射中了什么,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随即,一股更加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朽气味,猛地弥漫开来!
“敌袭——!”哨塔上的士卒嘶声力竭地大吼!
整个营地,瞬间被惊醒!火光骤亮,喊叫声、兵器出鞘声、脚步声乱成一团!
宋江退回到自己营帐附近,脸色阴沉。他看了一眼黑暗的丛林,又看了一眼迅速集结、如临大敌的梁山士卒,心中暗叹。
救援行动的第一夜,就以这样一种诡异而突兀的方式,拉开了帷幕。
而真正的危险,恐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