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隆的受伤,给梁山火热的技术研发浪潮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后山试验场被暂时封锁,所有火器研制项目进入严格的安全审查期。汤隆本人躺在医营里,高烧反复,伤口时有恶化,左臂虽经老医官全力施救保住了,但筋骨受损严重,医官私下对宋江言道,即便日后痊愈,这只手臂也只能做些简单动作,精细的锻造活儿是再也干不了了。
这消息让宋江心情沉重。汤隆不仅是匠作总监,更是最早理解并支持他那些“奇思妙想”的元老之一,是连接宋江脑海中的“蓝图”与梁山现实能力的关键桥梁。他的倒下,使得火器研发的进度几乎停滞。副手们能力有限,又慑于炸膛事故的惨状和宋江新立下的严苛安全规程,一时间竟无人敢挑大梁。
桃花山使者“吴用”在梁山盘桓了两日,在蒋敬的陪同下,看了些不疼不痒的寨防、普通匠作和士卒操练,也旁敲侧击打听了几次火器和汤隆的伤势,得到的回应皆是滴水不漏。第三日一早,他便带着那头陀和精瘦汉子告辞下山,临行前再次表达了桃花山愿与梁山“守望相助”的诚意,并留下了一个青州的联络方式。
宋江亲自送到金沙滩,目送那小船消失在冬日晨雾中,转身对吴用(梁山版)道:“此人回去,定会将在梁山所见所闻,添油加醋报与李忠、周通。我梁山虚实,已被其窥去三四分。但也好,让他们知道梁山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也有规矩,有章法,更有……代价。”
吴用点头:“哥哥所言甚是。只是……火器研发受阻,汤隆兄弟重伤,开春后若朝廷真的大举来攻,我们的倚仗便少了一大块。”
“火器不能停,但必须更稳妥。”宋江沉声道,“让汤隆好好养伤,伤愈后,即便不能亲自动手,也要让他做总指导,带几个最机灵、最稳当的徒弟出来。安全规程必须严格执行,宁可慢,不能乱。另外……可以开始尝试一些更基础的、风险相对小的东西。”
“哥哥是指?”
“比如,改良弓弩的箭矢,制作更精良的铠甲部件,研究更高效的锻铁之法,甚至……尝试冶炼不同成分的合金。”宋江目光投向远处匠作坊区的烟火,“这些虽然不像‘震天雷’那样立竿见影,但却是强军的根基。而且,或许能从中发现一些……与‘异闻所’那边研究相关的东西。”
他说的模糊,但吴用心领神会。哥哥似乎总能在看似寻常的技艺中,找到通往“非凡”的可能。
“小可明白。这就去安排。”
处理完这些杂务,宋江回到聚义厅。冬日天短,刚过午时不久,天色已有些昏暗。他并未像往常那样立刻开始处理文书或研究骨片纹路,而是独自一人,登上了后寨那处可以俯瞰大半山势的高岩。
寒风料峭,吹动他的衣袍。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缓缓扫过梁山各寨。
北面水寨,阮氏兄弟正指挥水军操练新阵型,喊杀声隐约可闻;西面寨墙,刘唐、穆弘带着士卒加固工事,叮当声不绝;后山匠作坊,炉火依旧,只是少了汤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更远处的山坡上,开垦出的田地在雪后露出斑驳的黑土;聚义厅方向,炊烟袅袅升起,混杂着饭食的香气……
这一切,都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一点点构筑起来的。有熟悉的兄弟,也有猜疑的目光;有蓬勃的生机,也有潜藏的危机;有按部就班的建设,也有歪打正着的探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纹路清晰,却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的星空轨迹。
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似乎经历了很多,又好像只是弹指一瞬。从最初的惶恐茫然,到现在的勉力支撑;从对骨片的恐惧排斥,到如今的主动研究甚至尝试利用;从只想保命,到不得不思考整个梁山的未来……
路越走越深,也越来越孤独。有些秘密,无法与人言说;有些压力,只能独自承担。
但他不后悔。
至少,他还在努力地“活着”,并且试图让跟随他的这些人,活得更好一些,更有尊严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戴宗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高岩下,仰头低呼:“哥哥!有紧急消息!”
宋江心头一凛,飞身跃下数丈高的岩壁,轻飘飘落地——得益于骨片“场”对身体的潜移默化滋养和这些时日的苦练,他如今的身手已远非刚穿越时可比。
“何事?”
戴宗脸色凝重,压低声音:“刚接到山下眼线拼死传回的消息!沧州横海郡柴大官人府上,三日前遭了一场大火!火势极猛,几乎烧毁了半个府邸!奇怪的是,据逃出的下人所述,起火前曾听到府内有激烈的打斗和惨叫声,但火起后,却不见柴大官人及其主要家眷、护卫的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府已介入,但语焉不详,只说可能是仇家报复或天灾!”
柴进府邸被焚?柴进失踪?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在宋江耳边炸响!
柴进,小旋风,后周皇裔,富甲一方,江湖名望极高,更是可能连接着朝廷(司天监)与梁山的关键人物!他怎么会突然出事?是真遭了仇家或意外,还是……与“天星剑”、“星陨之核”有关?
“可有关键人物消息?比如,司天监那位玄诚子,或者,柴进身边那两个文士随从?”宋江急问。
戴宗摇头:“大火扑灭后,官府清理现场,只发现一些焦尸,难以辨认。那两位随从和玄诚子都未见踪迹。坊间传言纷纷,有说是江湖仇杀,有说是柴大官人得罪了朝廷显贵,还有更离奇的,说是有妖人作法,摄走了柴大官人魂魄……”
妖人作法?宋江眉头紧锁。在这个世界,这种传言未必完全是空穴来风。司天监、玄诚子、受损的“玄阴鉴”……难道是他们干的?杀人夺宝(天星剑)灭口?还是说,柴进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被人清理了?
无论哪种可能,都透着一股浓烈的阴谋和危险气息。柴进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而且断得如此诡异惨烈。这无疑给梁山,尤其是给宋江自己,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那些藏在暗处的目光,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无所顾忌,手段也更加狠辣。
“消息来源可靠吗?”宋江最后确认。
“绝对可靠。是我们安插在沧州府衙的一个老吏冒死送出的,他亲眼看到了被烧毁的府邸和官府的卷宗。”戴宗肯定道。
宋江沉默片刻,缓缓道:“此事暂时保密,不得外传,尤其不能让桃花山使者知晓。另外,让我们在沧州和东京附近的所有眼线,加倍小心,留意任何与柴进、司天监、或者奇异火灾相关的后续消息。”
“是!”戴宗领命,身形一闪,又消失在阴影中。
高岩上,寒风更烈。宋江的心却比这寒风更冷。柴进的“失踪”,很可能意味着,围绕“星陨之核”的暗流,已经不再是暗流,而是即将浮出水面的惊涛骇浪。自己这个“星陨之核”的携带者,恐怕早已进入了某些势力的必杀名单。
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无论是梁山,还是他自己!
他转身,不再留恋这俯瞰的视角,大步走向聚义厅。那里还有堆积的军务、待议的章程、以及……他那些尚未完成的研究。
接下来的日子,宋江几乎将自己逼到了极限。白日处理军政要务,协调林冲练兵、花荣训射、吴用调配、蒋敬商贸等各项事宜,还要抽空去医营看望汤隆,给他打气,并与他讨论一些无需动手的理论问题,比如不同金属的冶炼特性、火药的稳定储存方法等。
夜晚,则成了他“研究”的专属时间。他不再轻易尝试模拟骨片复杂纹路,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两个方向:一是深化对骨片外围“稳定场”的感知和引导,尝试扩大其影响范围(虽然进展微乎其微),并研究其对外界能量的“屏蔽”与“过滤”机理;二是结合樊瑞“异闻所”那些稀奇古怪的发现,进行一些理论推演和……极其谨慎的“边缘试验”。
比如,他让樊瑞找来更多不同属性的矿石、药材、甚至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动物材料,尝试用自己那微弱的骨片“场”去“接触”它们,记录下“场”的细微波动变化。他发现,不同材料对骨片“场”的“反应”截然不同:有些(如阳性药材、某些玉石)会让“场”变得更加稳定、活跃;有些(如阴煞矿石、腐朽之物)则会引发“场”的排斥与净化欲;还有些(比如经过“阴煞斥石”处理的铁屑)则会在“场”内产生一种奇特的、微弱的“躁动”,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
这些发现琐碎而模糊,远不足以形成体系,但宋江却如获至宝。他仿佛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每一点细微的触感,都是构建认知地图的宝贵数据。
他甚至开始尝试绘制一种简陋的“能量属性反应谱系图”,将不同材料对骨片“场”的反应进行分类标记。这项工作进展缓慢,且充满了主观臆断,但他乐此不疲。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这或许能帮助他理解这个世界不同能量形式(煞气、阴气、阳气、星力等)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甚至……找到安全利用骨片转化、调和这些能量的方法。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极端保密和小心翼翼的情况下进行的。除了樊瑞和那两个几乎被吓破胆的少年助手(他们只负责提供材料和记录最表面的现象),无人知晓宋江在捣鼓这些“歪门邪道”。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当“江湖传闻”与“山寨生活”开始产生交集时。
这一日,宋江正在聚义厅侧室,对照着自己绘制的“鬼画符”草图和新记录的几组“材料场反应数据”,试图推演某种能量约束结构的可能性,李逵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拎着两条冻得硬邦邦的大鲤鱼,咧着大嘴笑道:“哥哥!后山水湾子里凿冰抓的,肥得很!让厨下给哥哥炖汤补补身子!你这阵子都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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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抬头,看着李逵那憨直中透着关切的黑脸,心中一暖,笑道:“有劳铁牛兄弟了。放下吧,一会儿让亲兵送去厨房。”
李逵放下鱼,却搓着手没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哥哥,俺今天下山去附近镇子采买(实则是嘴馋去喝酒),听到个稀罕事!”
“哦?什么稀罕事?”宋江随口问道,心思还在那草图上。
“镇上的人都在传呢!”李逵眼睛发亮,“说咱们梁山宋公明哥哥,不仅是天上星宿下凡,更是得了上古炼气士的真传!能掐会算,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前次大败张叔夜,就是用了‘五雷正法’,引天雷劈了那妖道的法宝!还说哥哥有一面‘聚星宝镜’,能收日月精华,夜里对着镜子一照,修为就蹭蹭涨!”
宋江:“……”他手中的炭笔差点掉在纸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五雷正法?聚星宝镜?还夜里照镜子涨修为?这传得也太离谱了吧!比樊瑞那“异闻所”还像神棍!
“还有呢!”李逵越说越来劲,“说哥哥身边有个‘鬼脸道士’,专会驱邪捉鬼,炼制仙丹!上次水寨的瘟病,就是那道士用符水治好的!还有人说,看见过后山夜里发光,肯定是哥哥在修炼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哥哥,俺铁牛跟你最亲,你跟俺说实话,这些是不是真的?那‘鬼脸道士’是不是就是樊瑞那牛鼻子?他炼的仙丹,能不能给俺一颗,让俺力气再大点?”
宋江听得哭笑不得,同时又感到一阵寒意。这些传闻,虽然荒诞不经,但却精准地“贴合”了梁山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击败张叔夜(尤其是玄诚子受创)、治愈水寨怪病、后山试验场的爆炸和火光(被误认为是修炼发光)、甚至樊瑞那神神秘秘的“异闻所”……
是谁在散布这些消息?目的是什么?抬高梁山(和他宋江)的神异形象,引起更多关注和忌惮?还是……在为他“造神”,将他塑造成一个不容于世俗的“异端”或“妖人”,为日后可能的讨伐制造舆论?
恐怕两者皆有。
“铁牛,”宋江正色道,“这些不过是市井愚民以讹传讹,胡说八道罢了。你我皆是凡人,哪来的什么法术仙丹?击败张叔夜,是全寨兄弟用命,加上一些取巧的手段。治病靠的是药材和调理。后山那是匠作坊试验新玩意儿,不是什么修炼发光。至于樊瑞兄弟,他是在研究一些偏方和杂物,但绝非什么鬼脸道士,更不会炼仙丹。你切莫听信这些谣言,更不可在外胡说,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逵见宋江说得严肃,挠挠头,有些失望,又有些不解:“可是……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俺还听说,沧州那个很有钱的柴大官人,就是因为想偷学哥哥的仙法,才遭了天火,连人带房子都烧没了!”
连柴进的事都扯进来了?还变成了“偷学仙法遭天谴”?这编故事的想象力可真丰富!但这也说明,柴进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开,并且被人刻意与梁山、与他宋江联系在了一起!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宋江心底升起。这不仅仅是舆论造势了,这更像是有预谋的、系统的污名化和祸水东引!将柴进的诡异失踪(或死亡)扣在梁山和他宋江头上,既能转移视线,又能进一步坐实梁山“妖异”的形象,为未来的军事或“超凡”打击提供借口!
好毒辣的手段!
“铁牛!”宋江声音陡然严厉,“这些话,以后一个字都不许再提!更不许在外面说!听到没有?这是军令!”
李逵被宋江从未有过的严厉口气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俺……俺知道了!哥哥放心,俺铁牛嘴巴最严!以后谁再跟俺说这些,俺大耳刮子抽他!”
“去吧。”宋江挥挥手,感到一阵疲惫。
李逵讪讪地退了出去。
宋江独自坐在室内,看着桌上那两条冻鱼和凌乱的草图、数据,只觉得一阵荒谬与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在这里绞尽脑汁,试图用“科学(伪)”的方法去理解力量、发展技术、壮大梁山,小心翼翼地在体内那个危险骨片和外部强敌的夹缝中求生存。可外面,却已经有人用最原始、也最有效的“神话”和“污名”手段,将他和他的一切努力,涂抹成了怪力乱神的模样。
当江湖传闻照进山寨生活,带来的不是荣耀与威慑,而是更深的不安与杀机。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冷风灌入,吹散了室内的炭火气。
远处,山峦起伏,天空阴霾。
“想把我变成靶子?变成人人喊打的妖人异端?”宋江低声自语,眼中却渐渐燃起一丝冰冷的火焰,“那就看看,是你们的嘴快,还是我的……‘歪门邪道’,成长得更快。”
他关好窗户,重新坐回桌前。这一次,他没有去看那些“能量属性反应谱系图”,而是铺开一张新的白纸,提起笔,开始快速书写。
标题是:《关于应对当前舆论污名化及潜在“超凡”威胁的几点初步构想》。
内容涉及:内部思想统一与保密教育;对外情报的甄别与反制;针对可能出现的“术士”、“异人”类敌人的防御预案(结合现有火器、弓弩、地形及……初步的“场”应用设想);加速基础技术积累与特殊人才培养……
一条条,一款款,虽然粗疏,却目标明确,逻辑清晰。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系统地将自己来自现代的信息战、舆论战思维,与这个高武世界的实际情况相结合,试图制定战略层面的应对方案。
写着写着,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笔尖也越来越快。
你们有你们的传言与阴谋。
我自有我的山寨与“科学”。
那就……较量一下吧。
看看最终,是传说吞噬现实,还是现实……重塑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