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的备战气氛,如同秋日清晨的薄雾,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寨墙上的岗哨轮换更勤了,巡逻队的脚步声在夜间格外清晰。匠作坊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日夜不息,汤隆领着人加班加点地打造箭矢、修补铠甲,甚至按照宋江那些越来越“古怪”的要求,尝试用打磨得更光滑的铜片组装更大的“聚光镜”,以及将改进过的“火药包”塞进更粗的竹筒里,绑上尾羽,做成一种简陋的、可手投或简易器械发射的“火箭”。
后山的苦役营里,邓飞和那些俘虏的劳作强度并未减轻,但伙食却比之前略有改善,甚至偶尔能见到几片肉腥。这是宋江特意吩咐的,既要让他们赎罪,也要让他们看到希望,避免在可能的动荡中成为不稳定因素。
开源节流的措施也在稳步推行。蒋敬带着几个口齿伶俐、脑子活络的年轻头目,押着几船晒干的鱼虾、山货和几件不太扎眼的缴获物品,小心翼翼地开始了第一次“贸易尝试”。目标不是大城,而是水泊周边几个关系尚可、规模中等的镇子。林冲暗中派了人手在岸上接应,花荣则在更远的高处警戒。初次交易数额不大,过程也颇多磕绊,但总算换回了一些急需的盐、铁、布匹和少量现钱,更重要的是,打通了一条小小的渠道,也让这些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汉子,开始学着用算盘和笑脸打交道。
吴用则忙着处理内部账目、调配物资、安抚那些因“节流”而略有微词的头领,同时还要接收和分析戴宗源源不断送回的关于济州府的情报。张叔夜那边暂时没有大规模调兵的迹象,但济州府城的戒备明显加强了,对过往商旅的盘查也严格了许多。柴进商队离开济州后,似乎径直往东京方向去了,暂时没有回头或与其他势力接触的消息。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紧张而有序。但核心圈子里那根紧绷的弦,并未放松。林冲、花荣依旧保持着距离观察宋江,吴用则在繁重事务之余,对宋江的某些举动越发感到……困惑。
最让吴用困惑的,是宋江对“修炼”的态度。
这个世界,个人武力至关重要。上至朝廷大将、江湖宗师,下至山寨头领、军中精锐,无不重视自身修为的提升。武道锤炼气血,术士淬炼神魂,各有所长。梁山好汉中,林冲、花荣、鲁智深、武松等都是武道好手,秦明、呼延灼等也是军中悍将,根基扎实。就连吴用自己,虽以智谋见长,也略通养气之法,用以强身健体、凝神静思。
以往的宋江,武功平平,对此并不十分热衷,更多是作为一种强身手段和身份象征。但自从昏迷苏醒后,他在这方面表现出的“热情”和“路子”,却让吴用有些看不透。
说他不努力吧,他几乎抓住一切空闲时间打坐调息,夜深人静时也常在高岩或石洞独处,显然是在用功。说他努力吧,吴用偶尔“无意”间感知,发现宋江身上的气血波动虽然比以往活跃了些,却依旧算不上强横,甚至有些……虚浮不定?而且,他修炼时,似乎并不专注于传统的搬运气血、打通经脉,反而更像是在……感应什么?或者说,在尝试“沟通”某种外界的能量?
尤其是那次在忠义堂,吴用亲眼看到天星剑上的奇异银光后,他更加确信,宋江掌握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法门。但这法门是什么?从何而来?效果如何?会不会有隐患?
疑虑在吴用心中堆积。直到这天下午,他因为一份军械损耗清单需要宋江最后核定,来到了后寨那间僻静石洞外。
洞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点灯,光线昏暗。吴用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宋江压抑的、带着一丝痛苦的闷哼声,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空气被轻微电离般的“滋滋”声。
吴用心头一紧,轻轻推开一道门缝,向内望去。
只见宋江盘膝坐在石洞中央,双目紧闭,眉头紧锁,额头青筋隐现,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并非道家也不是佛家的手印,按在自己小腹丹田位置。最让吴用惊骇的是,宋江的身体周围,尤其是头顶和双手附近,空气中竟然飘浮着几点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淡银色和暗金色混合光芒的光点!这些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明灭不定,仿佛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想要没入宋江体内,却又被某种阻碍抵挡,发出那微弱的“滋滋”声。
而在宋江身前的地面上,摊开放着那本《武经总要》,翻到的页面上,正是一幅简陋的、描绘着星辰与人体经脉对应关系的示意图,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小字,似乎提到了“星力淬体”、“凶险异常”、“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为”等警示。
吴用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公明哥哥这是在……接引星辰之力淬炼己身?而且是按照那本明显是前人臆测、未经证实的危险法门在尝试?!
他瞬间明白了宋江为何气血虚浮不定,为何修炼时显得痛苦艰难!这根本是在走钢丝!一个不慎,就可能被狂暴的星力撕碎经脉,甚至损伤神魂!
难怪他需要天星剑!那剑恐怕是辅助引动或稳定星力的关键!可如今剑已不在……
“哥哥!不可!”吴用再也忍不住,推门而入,急声喝道。
宋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浑身一震,周身那些闪烁的光点骤然紊乱,发出更尖锐的“噼啪”声,随即大部分逸散消失,只剩几点顽强的暗金色光点挣扎了一下,才不甘心地没入宋江胸口位置——那里,正是檀木匣所在。
“噗!”宋江身体一晃,喷出一小口暗红色的淤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气息也萎靡下去。
“哥哥!”吴用抢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宋江,又惊又急,“你……你这是作甚!那书中记载多是不经之谈,凶险万分,岂可轻试!”
宋江喘息了几下,用袖子擦去嘴角血迹,苦笑道:“加亮先生……你都看到了。”
“小可若再晚来一步,哥哥恐怕……”吴用又是后怕又是气恼,“哥哥身系梁山安危,怎能如此冒险!若需提升修为,我梁山虽无名师,亦有林冲、花荣等兄弟可以切磋请教,何必行此极端之法?”
宋江缓过一口气,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眼神有些涣散,声音低哑:“林冲兄弟他们……走的是正统武道,淬炼气血煞气,非一日之功。我……我起步已晚,资质平平,按部就班,恐怕终其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梁山未来,危机四伏。柴进、张叔夜虎视眈眈,朝廷态度不明,内部……也未必安稳。我若始终是个战五渣,如何服众?如何应对将来的狂风暴雨?有些险……不得不冒。”
吴用闻言,心中震动,一时无言。宋江的话,虽然偏激,却也道出了部分现实。梁山之主,若自身实力不济,确实难以在强者为尊的世道中长久立足。只是……
“哥哥,即便如此,也当寻求稳妥之法。这引动星力之举,实在太过凶险。今日侥幸未出大事,下次呢?况且,那柄‘天星’剑已不在身边,没了依仗,风险更大!”吴用劝道。
“剑……”宋江目光微黯,“剑给了柴进,或许是个错误。但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我现在知道,没有剑,我依旧能勉强感应到一丝星力,只是……难以控制,更难以引入体内淬炼。”
他看向吴用,眼神复杂:“加亮先生,你博闻强记,可知除了借助法器,还有何法能稳定引动、或者……中和星力的暴烈?”
吴用眉头紧锁,思索片刻,摇头道:“星辰之力,浩渺难测,至阳至正,却也至为暴烈。古籍中记载,上古炼气士或有秘法,但早已失传。寻常武者术士,避之唯恐不及。或许……某些极阴、极寒、或具有强大包容性的天材地宝,可以暂时容纳或调和星力,但这等宝物,可遇不可求。至于中和……除非是与之属性截然相反,却又层次相当的‘太阴’、‘玄冥’之力,但那更是传说之物。”
极阴?玄冥?宋江心中一动,想起了后山苦役营挖出的那些灰黑色骸骨,还有樊瑞提到的“阴属”材料。不知道那些东西,有没有一丝可能……
但这个念头太模糊,也太危险。他暂时压下,对吴用道:“今日之事,还请先生为我保密。我不想让兄弟们担心,更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吴用看着宋江苍白却坚定的脸,想起忠义堂歪斜的旗帜,想起花荣所见剑光,想起自己心中的疑虑,再结合今日所见……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错怪了哥哥。哥哥不是被邪物附身,而是在以一种近乎悲壮的方式,拼命地想要获得力量,守护梁山!
这份心意,或许方法欠妥,但初衷……
“哥哥……”吴用声音有些干涩,“小可明白了。今日之事,绝不会外传。只是,哥哥万不可再如此莽撞!提升修为,并非只有这一条险路。梁山如今正在积蓄力量,哥哥身为统帅,运筹帷幄,调和四方,亦是另一种强大的力量。至于武道……循序渐进,未必没有收获。小可也会多方查访,看看有无更稳妥的法门或辅助之物。”
宋江点点头,露出一个疲惫却真诚的笑容:“有劳先生费心。我自有分寸。”
吴用扶着宋江离开石洞,送他回房休息,又叮嘱了亲兵仔细照看,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回到自己住处,吴用独坐灯下,心潮难平。他铺开纸笔,想将今日所见所思记录下来,提笔良久,却只写下四个字:“兄心甚苦。”
墨迹未干,他又将其揉成一团,投入火盆。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必留下痕迹。
自那日后,吴用对宋江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少了几分猜疑,多了几分理解和隐忧。他依旧会观察,但不再带着审视和戒备,而是更像一种关切。在处理事务时,他也更加主动地为宋江查漏补缺,尤其是在物资调配和外部情报分析上,更加尽心竭力。
同时,他也开始暗中留意,梁山库藏或周边,是否有关于“星辰”、“阴属”、“调和”之类记载的残篇,或者相关的奇异物品。他甚至“无意间”向樊瑞问起过,被瘴气侵染的材料,除了阴寒属性,是否还有其他特性,比如……能否承载或转化某些特殊能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樊瑞被问得一愣一愣的,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只是说那些东西邪门,最好少碰。吴用也不追问,只是记在心里。
另一边,宋江经过那日的失败和反噬,也暂时停止了冒险尝试直接引星力入体。他开始更加系统地研读《武经总要》和其他杂书,尤其是关于气血运行、经脉穴位、以及各种材料特性的部分。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力量基础了解还是太浅薄了,冒进只会带来危险。
他开始尝试更基础的锻炼。每天清晨,除了在高岩上感应星辰(不再试图引入),也会练习一些基础的拳脚和剑术(用的是普通铁剑),按照书中的法门,老老实实地搬运气血,温养经脉。虽然进展缓慢,但胜在稳妥,气血根基似乎也一点点扎实起来。
他还让汤隆找来一些质地特殊的矿石样本,甚至包括后山挖出的、沾染了阴气的碎石,尝试用自己微弱的气血和更微弱的星力感应去“触碰”,观察反应。大多数毫无反应,少数阴气矿石会让天星剑鞘(他特意留着)传来微弱的排斥感,也有极个别质地温润的玉石,似乎对星力感应有极其微弱的“共鸣”。
这些发现微不足道,却让宋江有种在黑暗中摸索到一点方向的感觉。力量的增长,或许真的需要资源和知识的积累。
时间在忙碌与试探中悄然流逝。转眼又是半月过去。
梁山的外贸尝试磕磕绊绊,但也逐渐有了些起色,换回的物资多少缓解了一些压力。后山的“阴属”材料,在樊瑞半推半就的指导下,也采集了一些样本,被封存起来,用途不明。
戴宗传回的消息显示,济州府张叔夜那边依旧没有大动作,但小动作不断,似乎在整顿军备,清理周边“匪患”(几个依附梁山的小寨子遭了殃)。柴进回到东京后便深居简出,没有进一步消息。
就在宋江以为能稍稍喘口气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这一日,蒋敬带着外联采办队从外面回来,脸色有些古怪。他顾不上休息,径直来见宋江和吴用。
“哥哥,加亮先生,我们这次出去,听到一个传闻。”蒋敬压低声音,“说是济州府张叔夜,正在暗中悬赏,寻找一种……会发‘星光’的宝剑!描述的样子,跟哥哥之前那柄‘天星’剑,颇有几分相似!而且,悬赏额度极高,还承诺可以满足提供线索者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宋江和吴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果然!柴进和张叔夜,真的盯上了天星剑!而且,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搜寻了!
“消息来源可靠吗?”吴用问。
“应该可靠。”蒋敬道,“是我们在一个关系不错的货栈老板那里听来的,那老板还提醒我们,最近济州府对兵器和奇异物品查得特别严,让我们小心。据说,张叔夜府上最近还来了几个怪人,深居简出,有人偶然看到他们穿着类似……道士的袍服,但又不太一样。”
道士?术士?
宋江心中冷笑。看来,张叔夜不仅想要剑,恐怕还对“星陨之核”背后的秘密有所了解,甚至请来了“专业人士”。
“此事保密。”宋江对蒋敬道,“你们继续做生意,但要更加小心,尤其是与济州府有关的货品和消息,多留个心眼。”
“是。”蒋敬领命退下。
“哥哥,张叔夜此举,意在沛公啊。”吴用忧心忡忡,“他寻剑是假,寻剑背后的东西,恐怕才是真。我们是否要提前做些准备?比如,转移部分物资,或者加强某些关隘的防御?”
宋江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必。”
“哥哥?”
“张叔夜既然大张旗鼓地悬赏寻剑,说明他暂时还没有确定剑与梁山的直接关联,或者,他有所顾忌,不敢直接对梁山动手。”宋江分析道,“他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加压力。我们若反应过度,反而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济州府方向,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冷意:“他想看,就让他看。他想找,就让他找。天星剑已经不在梁山,他就算把济州翻过来,也找不到。至于其他的……”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吴用从未见过的、近乎野心的光芒:“他找他的,我们干我们的。开源节流不能停,新武器的研制要加快,弟兄们的操练要更勤。我们要让他看到,梁山不是一块可以随便揉捏的软柿子。就算没有那柄剑,梁山依旧是梁山。”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弧度:“而且,他既然对‘星光’这么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找个机会,让他‘意外’地看到点别的‘光’?比如……我们寨墙上那些铜镜,在正午阳光下的反光?”
吴用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忍不住抚掌:“哥哥此计甚妙!虚虚实实,让他猜不透,摸不着!既展示了实力,又不露真正底牌!”
“只是小把戏。”宋江摆摆手,“关键还是要自身硬。加亮先生,火药和‘火箭’的进展如何了?”
“汤隆回报,新配方的稳定性好了不少,爆炸威力也有提升。‘火箭’的射程和准头还在改进,但已经可以用于近距离防御或骚扰。”吴用答道。
“好。让他们继续。另外,”宋江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告诉林冲和花荣,从明日开始,挑选一批身手最好的弟兄,由他们亲自带队,进行一些……特殊训练。训练内容,我晚点写给他们。主要是山林潜行、夜间突袭、小队配合作战,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非武者的‘特殊敌人’。”
特殊敌人?吴用心领神会,是指术士之流?
“哥哥是要组建一支……精兵?”
“算是吧。”宋江点头,“人数不必多,三五十人即可,但要绝对忠诚,胆大心细,最好对阴邪之气有一定抗性。装备用最好的,伙食也要跟上。这支队伍,将来或许会派上大用场。”
“小可明白!”
看着吴用匆匆离去的背影,宋江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体内虽然微弱、却比半月前凝实了一些的气血,还有心口檀木匣那依旧沉寂、却仿佛在缓慢“呼吸”的骨片。
张叔夜,柴进,还有那未知的“贵人”……
你们想要“星陨之核”?想要探寻星辰的秘密?
那就看看,在这场棋局里,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棋手。
他重新盘膝坐下,不再冒险引动星力,而是按照最正统的法门,缓缓搬运周天,温养经脉。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慢,却踏实。
力量,需要积累。
而局面,正在一点点地,朝着他想要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