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遗书,像一剂强心针,又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虽然未能立刻驱散周景逸心中所有的阴霾,却精准地打开了他紧闭的心门,让被封锁的情感和对未来的茫然,找到了一丝透气的缝隙。
那晚之后,周景逸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种全然的、令人心慌的死寂感开始逐渐消退。
他不再长时间地把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偶尔会走到客厅,坐在爷爷的摇椅上,看着窗外发呆,或者拿起被冷落许久的画板,却只是摸着,并不动笔。
祁川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
他没有急于求成,只是更加细致地照顾着周景逸的生活起居,确保他按时吃饭,在他坐在摇椅上发呆时,会默默给他披上一条毯子,在他摸着画板时,会递上一杯温水。
他知道,周景逸需要时间,去消化,去接受,去重新找到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方式。
而他能做的,就是提供一片稳定、安全的环境,让他可以慢慢地、按照自己的节奏,重新站起来。
这天早晨,祁川墨起床做好早餐,发现周景逸已经醒了,正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
冬日的阳光稀薄而清冷,落在他单薄的背影上,勾勒出一种脆弱的坚强。
祁川墨没有立刻叫他,只是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
他看到周景逸抬起手,轻轻触碰着爷爷养的那盆仙人掌——那是唯一不需要太多照料也能顽强活着的植物。
过了一会儿,周景逸转过身,看到了祁川墨。
他的眼神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空洞,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悲伤和疲惫,但深处似乎有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闪烁的光。
“吃饭了。”祁川墨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招呼道。
周景逸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到餐桌旁。早餐是清粥小菜,还有祁川墨特意煎的、形状不太规则的荷包蛋。
周景逸拿起勺子,慢慢地喝着粥。他吃得依旧不多,但比前几天要好一些,至少把一碗粥都喝完了。
吃完早饭,周景逸没有立刻离开餐桌。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向正在收拾碗筷的祁川墨,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谢谢。”
这两个字,很简单,却让祁川墨的动作瞬间顿住了。
他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周景逸。这是爷爷去世后,周景逸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向他表达谢意。
不是被动的接受,而是主动的传达。
祁川墨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了上来。
他努力压下眼眶的湿热,扯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谢什么,跟我还客气。”
但他的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景逸看着他,没有再说话,但眼神里的那点微光,似乎稳定了一些。
下午,祁川墨出门去超市采购一些生活用品。
当他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推开家门时,看到的景象让他愣在了门口。
客厅的窗户开着,冬日下午清冷的空气流通进来,带走了些许沉闷。
周景逸坐在窗边的桌子前,面前摊开着他的画板。他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在画着什么。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侧脸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和的光晕。
他画得很慢,很认真,时不时会停下来,看着画纸沉思,然后再继续。
那种沉浸在创作中的宁静,是祁川墨许久未曾在他身上见到的。
祁川墨的心,在那一刻,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欣慰填满了。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轻轻关上门,放下手里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到周景逸身后,不敢靠得太近,怕打扰到他。
画纸上,不再是人物或者景物,而是一些抽象的、纠缠的线条。
有黑暗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漩涡,也有挣扎着、想要冲破束缚的光束,还有在黑暗中悄然萌芽的、极其微小的绿色。
画面的基调依旧是沉重的,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种来自内部的生命力,正在试图冲破桎梏。
他画的,是他自己的内心。
祁川墨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周景逸似乎告一段落,放下笔,轻轻舒了一口气。
“画的是什么?”祁川墨这才轻声开口。
周景逸似乎并不意外他在身后,他沉默地看着画纸,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不知道。就是……想画。”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但祁川墨却明白了。
这不再是爷爷鼓励下的被动行为,而是他发自内心的、主动的表达。
他在用画笔,梳理自己混乱而痛苦的内心世界,他在尝试着,与那些黑暗的情绪共处,并从中寻找一丝光亮。
“很好看。”祁川墨由衷地说,“很有力量。”
周景逸转过头,看向他。阳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那点微光似乎又亮了一些。
他没有笑,但眼神不再是全然的灰暗,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生机”的东西在悄然萌动。
从这一天起,周景逸的画板再也没有被束之高阁。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画画,有时是抽象的线条和色块,有时是窗外真实的景物,有时,也会再次拿起爷爷的照片,画一些回忆中的片段。
他的画风变得比以前更加深沉,更加有力量,不再是单纯的技术展现,而是充满了情感和思考。
他依旧话不多,依旧会看着爷爷的摇椅出神,依旧会在深夜从关于离别的噩梦中惊醒。
但不同的是,他不再完全沉溺于悲伤。他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尝试着重新接触外界。
他会接听李老师打来的关心电话,会回复何华和池少虞发来的信息,甚至有一天,他主动对祁川墨说,想去书店看看。
祁川墨看着他这些细微却坚定的变化,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知道,周景逸正在以一种缓慢而艰难的速度,从那个冰冷的深渊里,一点点地往上爬。
过程必然痛苦而漫长,但他已经开始用力了。
而那支画笔,和身边始终不离不弃的陪伴,就是他在黑暗中摸索时,所能抓住的、最真实的微光。
这微光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脚下的一小步路,指引着他,向着有光的方向,艰难而勇敢地,迈出步伐。
振作,不是一个瞬间的动作,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对于周景逸而言,能够重新拿起画笔,能够说出那声“谢谢”,能够主动想要走出家门,已经是他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所能创造的、最了不起的奇迹。
而祁川墨,是这场奇迹最忠实的见证者和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