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日记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那种被深沉爱意包裹的愧疚感和迟来的理解,像一场猛烈的风暴,将何华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再次冲刷得七零八落。
但奇怪的是,当这场风暴过去,废墟之上,反而显露出一种异样的平静和……坚定。
痛哭之后,他抱着那本日记,在池少虞的陪伴下,沉默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反复摩挲着日记本的封面,眼神复杂地望着窗外,仿佛在消化,在沉淀,在与母亲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周景逸和祁川墨没有打扰他们,默默地将其他一些需要整理的物品归类打包,然后悄然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何华和池少虞。
晚上,池少虞担心何华的身体,煮了很软烂的米粥,端到床边。
出乎意料地,何华没有拒绝,他接过碗,小口小口地,虽然吃得很慢,但最终还是把一整碗粥都吃完了。
池少虞看着他主动进食的样子,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知道,真正的伤痛不会这么快消失,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说明何华有意识地想要振作起来。
吃完粥,何华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空洞的死寂,而是多了一种沉重的、带着痛楚的清醒。
他看向一直守在他身边的池少虞,声音因为哭泣和疲惫而异常沙哑:
“少虞。”
“嗯?”池少虞立刻凑近,专注地看着他。
“帮我……把书包拿过来好吗?”何华轻声说。
池少虞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立刻起身,将何华放在书桌旁的书包拿了过来。
书包里,装着这几天落下的课本和试卷。
何华接过书包,手指有些颤抖地拉开拉链,拿出了里面那本他常用的、记满了笔记和计划的厚厚笔记本。
他翻开空白的一页,拿起笔,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然后,他低下头,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在空白的纸页顶端,写下了几个字——
【目标:协和医学院】
他的字迹依旧清隽有力,带着他一贯的认真和严谨,但笔画间,却似乎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力量。
写完之后,他抬起头,看向池少虞,眼神是池少虞从未见过的明亮和决绝,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
“我要考协和。”何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最好的医学院。”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口号,而是深思熟虑后的誓言。
是母亲日日中那句“希望小华能飞得更高,别被我拖累了”的最直接回应,也是对母亲因病去世这一残酷现实的最有力抗争。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延续母亲的生命,实现母亲未来的期望,并且,去攻克那个夺走他至亲的病魔。
池少虞看着他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看着他写在纸上的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他看到了何华眼中的悲痛,但更看到了从那悲痛中生长出来的、无比强大的决心。
那个冷静、优秀、似乎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何华,仿佛在经历了炼狱般的折磨后,以一种更加坚韧、更加耀眼的姿态,重新站了起来。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池少虞用力点头,眼神同样坚定无比:“好!我陪你!”
他没有任何犹豫,仿佛何华的目标,就是他的目标。
他拿起笔,在何华的那行字下面,也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目标——
【目标: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
然后,他看向何华,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虽然带着疲惫,却充满了阳光和力量:
“你去协和当最好的医生,我去北影当最好的演员。我们在北京,一起奋斗!”
他没有说什么“我照顾你”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此刻的何华不需要怜悯和单纯的照顾,他需要的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是能够理解并支持他梦想的同行者。
何华看着池少虞写下的目标,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支持和陪伴,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块温暖的石头,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他明白池少虞的选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要为了他,去挑战一个对他来说并不轻松的目标。这份心意,沉重而珍贵。
他伸出手,轻轻放在了池少虞的手背上。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包含了所有的感激、信任和承诺。
“好。”何华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一起。”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是一个庄严的契约,将两个少年的未来,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个要披上白大褂,与死神争夺生命;一个要站在聚光灯下,演绎百态人生。
看似截然不同的道路,却因为彼此的存在,而拥有了共同的方向和意义。
从这一天起,何华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沉溺于悲伤,而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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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变得更加沉默,但也更加专注和拼命。
课本、习题、试卷……成了他生活的全部。他像是在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麻痹内心的痛苦,也像是在用知识的积累,为自己和母亲的未来,搭建一座坚实的桥梁。
池少虞也收起了往日的散漫,开始拼命学习。他知道自己的文化课成绩距离北影的要求还有差距,他必须付出比何华更多的努力。
他不再沉迷游戏,不再参加无关紧要的聚会,每天除了照顾何华的起居,就是埋首题海,遇到不懂的问题,就缠着何华或者周景逸给他讲解。
两个少年,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在失去至亲的阵痛中,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彼此和那个共同约定的未来。
周景逸和祁川墨将他们的变化看在眼里,既感到心疼,又由衷地敬佩。
他们知道,这种振作背后,是何华无法言说的痛和池少虞毫无保留的付出。
但无论如何,看到他们重新找到前进的方向和力量,总比沉浸在绝望中要好得多。
四个人,两对少年,在命运的洪流中,以各自的方式,挣扎着,努力着,互相扶持着。
前路依然布满荆棘,高考的压力,未来的不确定性,以及内心深处未曾愈合的伤口,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但此刻,他们握紧手中的笔,也握紧彼此的手,目光坚定地望向前方。
那个关于北京的约定,如同黑夜中的北极星,指引着他们,穿越悲伤,奔向那个或许依旧艰难,却充满了希望的明天。
振作,不是为了忘记伤痛,而是带着伤痛赋予的力量,更好地活下去。
而这个在痛苦中立下的约定,也注定将成为他们青春岁月里,最深刻、最滚烫的印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