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笔尖与试卷的摩擦声中,在画笔与画板的碰撞间,悄然滑入了深秋。
临海市的天气转凉,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变黄、飘落,铺满了街道,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
周景逸的生活依旧像绷紧的弦,在学校和画室之间两点一线地奔波。
艺考联考的日子日益临近,文化课的复习也进入了更紧张的阶段,他脸上的倦容越来越重,人也越发清瘦。
祁川墨看着心疼,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变着法子给他补充营养,把周爷爷炖的各种汤水逼着他喝下去。
周爷爷的身体,似乎也随着天气的转凉,显出些微的不适。
入秋后,他咳嗽的老毛病犯得频繁了些,偶尔还会觉得胸闷气短。但他总是摆摆手,说是“老毛病,不碍事”,不让周景逸担心。
他依旧每天早早起床,给孙子准备早餐,打理小院,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只是动作比以往慢了些,精神头也不如夏天时那么足了。
这个周五晚上,周景逸因为画室加课,回来得比平时更晚。
祁川墨下午就被家里一个电话叫了回去,似乎有什么事情,没能像往常一样去画室等他。
周景逸独自背着沉重的画具,踏着夜色回到巷口。远远地,就看到自家院落里透出的、温暖的灯光。
那灯光像黑夜里的灯塔,总能抚平他一天的疲惫。想到爷爷还在等他,他加快了脚步。
推开院门,一股浓郁的、带着药味的香气扑面而来。
周景逸微微蹙眉,心里掠过一丝不安。他放下画具,快步走进屋里。
“爷爷,我回来了。”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却没有人回应。
周景逸心中的不安扩大,他走进厨房。只见周爷爷背对着他,站在灶台前,正对着一个砂锅搅拌着什么。
佝偻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小单薄。
“爷爷?”周景逸又唤了一声。
周爷爷这才像是被惊醒,缓缓转过身来。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慈祥的笑容,但脸色却有些异样的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回来啦?累了吧?爷爷给你炖了冰糖雪梨,润润肺,这天儿干……”爷爷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
他赶紧用手捂住嘴,转过身,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周景逸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快步上前,扶住爷爷颤抖的身体:“爷爷!您怎么了?”
咳嗽声好不容易平息下去。周爷爷摆摆手,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摊开捂住嘴的手,掌心赫然是一抹刺目的鲜红!
周景逸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那红色,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了他的心里。
“爷爷!”他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他扶住爷爷的手臂瞬间变得僵硬冰凉。
周爷爷也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掌心的血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迅速合拢手掌,用袖子擦掉嘴角的血迹,强撑着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没事,景逸,别怕。
可能就是咳嗽得太厉害,把嗓子咳破了……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他的声音沙哑,气息不稳,那故作轻松的语气更是没有丝毫说服力。
周景逸看着爷爷强装无事的样子,看着他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和额角渗出的虚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像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不是小孩子了,咳血……这绝不是简单的“老毛病”!
父母离世时的无助和恐慌感,时隔多年,再次凶猛地席卷而来。
他害怕,怕得浑身发冷,手指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他只剩下爷爷了,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世界里最后的光和温暖。他不能失去爷爷!绝对不能!
“我们去医院!现在就去!”周景逸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用力扶着爷爷,就要往外走。
“景逸,别折腾了,这么晚了……”周爷爷还想劝阻,但看到孙子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那双充满惊惧与坚持的眼睛,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瞒不住了。
“好,好,你别急,爷爷听你的,去医院看看。”
周爷爷妥协了,他拍了拍孙子的手背,试图传递一点安慰,却发现孙子的手冰得像石头。
周景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扶着爷爷在椅子上坐下,“爷爷您先坐一下,我……我打电话叫车!”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指尖因为颤抖而几次按错号码。
巨大的恐慌让他几乎无法思考。这个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祁川墨。
对,祁川墨!他需要他!
电话几乎是秒接。那头传来祁川墨有些烦躁的声音,背景音还有些嘈杂,似乎他正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喂?景逸?你到家了?我这边有点……”
“祁川墨!”周景逸打断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助,带着明显的哽咽,
“我爷爷……我爷爷咳血了!怎么办?我……我要送他去医院……”
电话那头的嘈杂声瞬间消失。祁川墨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而清晰,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咳血?!你别慌!周景逸,听着!我马上过来!你叫好车,在家里等着我!我很快!记住,别慌!有我在!”
“有我在”这三个字,像定海神针,瞬间锚定了周景逸几乎要崩溃的心神。
“好……好,我等你……”周景逸的声音依旧颤抖,但至少不再是无头苍蝇。
挂了电话,周景逸迅速用打车软件叫了车。然后他蹲在爷爷面前,紧紧握住爷爷冰凉粗糙的手,声音带着哀求:
“爷爷,车马上来了,我们这就去医院,您一定要好好的……”
周爷爷看着孙子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反手握住他的手,连连点头:“爷爷没事,爷爷没事,景逸别怕……”
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周景逸只觉得浑身发冷,大脑乱成一团浆糊,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他死死地盯着院门,既期盼车的到来,又期盼那个熟悉的身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院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刹车声,紧接着是更加急促的脚步声。
“景逸!”
祁川墨猛地推开院门,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他显然是跑过来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胸膛剧烈起伏着,脸上满是焦急。
他甚至没来得及换下在家里穿的那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居家服。
看到周景逸失魂落魄地蹲在爷爷面前,脸色惨白得像纸,祁川墨的心狠狠一抽。
他几步跨过来,先快速查看了一下周爷爷的状况,然后一把将周景逸从地上拉起来,用力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
“车在外面了!走,我们扶爷爷上车!”祁川墨的语气果断,不容置疑。
他展现出了一种周景逸从未见过的、属于他家世背景所带来的、处理紧急情况的冷静和能力。
他小心地和周景逸一左一右搀扶起周爷爷,几乎是半抱着将老人扶出了院子,司机看见夜拉开了车门,稳妥地安置在自家高档专车后座。
周景逸紧跟着坐了进去,紧紧握着爷爷的手。
祁川墨则迅速坐进副驾驶,对司机报了最近的中心医院地址,语气沉稳:“快一点,情况紧急。”
车子发动,汇入夜晚的车流。车窗外霓虹闪烁,车内却一片压抑的寂静。
周景逸紧紧靠着爷爷,感受着老人身上传来的、不正常的温热和细微的颤抖,心里的恐惧如同黑洞,不断扩大。
他低着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但微微耸动的肩膀泄露了他的脆弱。
祁川墨从副驾驶回头,看着后视镜里周景逸那副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看着他紧紧握着爷爷手的样子,心疼得像被一只大手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周景逸有多在乎爷爷爷爷是周景逸的精神支柱,是他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如果爷爷有什么事……他不敢想象周景逸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伸出手,越过座椅,轻轻覆在周景逸冰冷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别怕。”他看着后视镜里周景逸抬起的、盈满水汽的眼睛,重复了一遍电话里的话,声音低沉而坚定,
“周景逸,看着我。别怕,爷爷会没事的。我陪着你。”
周景逸看着后视镜里祁川墨那双写满担忧却无比坚定的眼睛,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那颗在恐惧中漂浮无依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将爷爷的手握得更紧。
夜色中,车子向着医院疾驰。
车内的少年,一个正经历着可能失去至亲的恐慌,一个则用自己全部的力量,试图为对方撑起一片不至于坍塌的天空。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