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参加艺考,对周景逸而言,不仅仅是确立了一个目标,更是开启了一段远比普通文化生更为艰辛和忙碌的征程。
高三的学习压力并未因他的决定而有丝毫减轻,反而因为要兼顾专业训练而变得更加沉重。
他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陀螺,高速旋转在不同的轨道上,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周景逸为自己制定了一张新的、更为严苛的时间表。
这张表格贴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文化课复习、专业课练习、休息的时间块。
清晨,当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祁川墨还沉浸在睡梦中时,周景逸已经起床。
他会在院子里进行半小时的晨间素描,对象通常是那盆向日葵,或者院角的瓦罐、晾晒的衣物。
晨光熹微中,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为一天开始的序曲。
这不仅能保持手感,也是一种让自己快速清醒、进入状态的方式。
早读课和上午的文化课,他听得比以往更加专注。
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分配给文化课的时间被大大压缩了,必须在课堂上保持最高的效率,消化掉绝大部分知识。
他的笔记记得更加精简扼要,直击重点。祁川墨有时看他飞速记录的样子,都暗自咋舌。
午休时间,当大部分同学选择趴桌小憩以储备下午的精力时,周景逸却常常只是闭目养神十几分钟,然后便拿出速写本,捕捉同学们午睡的各种姿态,或者对着教室窗外的风景进行快速的构图练习。
时间宝贵,他必须利用一切碎片时间来磨练技艺。
下午放学铃声一响,周景逸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
他不再去图书馆自习,而是匆匆赶往位于城市另一端的画室,参加为期三小时的美术特训。
这条路,他需要换乘两趟公交车,耗时近一个小时。
祁川墨看着他每天像打仗一样冲出去的身影,心里又是佩服,又是心疼。
他知道周景逸体质不算好,这样高强度的连轴转,他怕周景逸身体吃不消。
“喂,你慢点,又不差这一两分钟。”有时,他会忍不住在周景逸冲出教室前拉住他,把一瓶牛奶或者一块面包塞进他手里,“路上吃,别饿着。”
周景逸通常只是匆匆接过,低声道一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跑远。
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
画室的环境与学校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炭笔粉末混合的独特气味。
画架林立,学生们年龄不一,但眼神里大多带着和周景逸相似的、对艺术的专注与渴望。
指导老师是一位姓陈的中年画家,性格严肃,要求极高。
在这里,周景逸不再是那个永远考第一的“学霸”,他只是一个基础相对薄弱、需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能追赶的插班生。
色彩感觉不够大胆,构图有时过于拘谨,速写抓形不够精准……问题一个个暴露出来。
陈老师不会因为他是临海私高的优等生而对他客气,批评起来往往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周景逸,你这颜色调得太脏了!灰蒙蒙的,一点精神都没有!我要的是阳光下的静物,不是阴雨天的!”
“构图太死了!重心偏移!你不知道什么叫黄金分割吗?”
“动态!动态抓不住!你画的是人,不是木偶!线条要有生命力!”
每一次批评,都像一根针,扎在周景逸敏感的心上。
他习惯了在文化课上的游刃有余和老师的赞赏,此刻却要直面自己的不足和差距。挫败感如同潮水,时常在深夜将他淹没。
但他没有退缩。他骨子里那种属于周景逸的倔强和坚韧,在梦想面前被彻底激发出来。他默默地听着批评,仔细记下要点,然后一遍遍地练习,一遍遍地修改。
别人画一张色彩作业,他画两张;别人休息聊天,他还在对着石膏像研究明暗关系。
画纸消耗得飞快,指尖常常被炭笔和颜料染得五颜六色,洗也洗不干净。
祁川墨有时会去画室等他。他不进去,就靠在画室楼下的墙边,或者坐在对面的奶茶店里,隔着玻璃窗,看着画室里透出的、温暖的灯光。
他知道周景逸在里面受苦,受挫。他能想象到周景逸被老师批评时抿紧嘴唇的样子,能想象到他对着不满意的画作眉头紧锁的样子。
他心疼,却又莫名地相信,周景逸一定能扛过来。那个看起来冷淡瘦弱的身体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
等到特训结束,通常已是晚上九点多。周景逸背着沉重的画具,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来。
城市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
祁川墨会立刻迎上去,自然地接过他肩上的画具袋——那袋子比书包沉多了。
“怎么样?今天顺利吗?”祁川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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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逸通常只是摇摇头,或者简单地说一句“还好”。
他的精力似乎已经在画室里耗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回去的公交车上,人往往不多。两人并排坐在最后一排。
周景逸会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假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疲惫的阴影。
祁川墨就坐在他旁边,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肩膀碰到他,却又忍不住偷偷看他安静的睡颜,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柔软情绪。
他知道,周景逸选择的这条路,布满荆棘。
但他更知道,周景逸走在这条路上时,眼里是有光的。那光芒,比他在考场上解出难题时更加耀眼。
偶尔,周景逸会在某次特训后,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愉悦。
那通常意味着他今天的画作得到了老师的肯定,或者某个困扰他许久的技术难题突然豁然开朗。
这时,祁川墨的心情也会跟着雀跃起来,比他自己考试进步了还要高兴。
他会絮絮叨叨地讲一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或者吐槽某科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试图让周景逸放松一下。
周景逸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祁川墨说到特别好笑的地方时,他会微微弯一下嘴角。
那细微的弧度,就是对祁川墨最大的奖励。
奔波、疲惫、压力、挫败……这就是周景逸高三生活的常态。
但在这常态之下,是一种向着梦想踏实前进的充实感,是一种打破枷锁、忠于自我的释放感。
而祁川墨,则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又坚定地,陪伴在这段艰辛的旅程旁边。
他是他文化课的后盾,是他奔波路上的等候者,是他疲惫时的安静依靠。
他知道,他无法代替周景逸去画画,去面对那些专业的挑战。
但他可以确保,在他追逐梦想的路上,不会感到孤单。
夜晚的公交车晃晃悠悠,载着两个少年,穿过城市的灯火,驶向那个有着温暖灯光和关心等待的、叫做“家”的地方。前路漫长,但彼此在侧,便不觉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