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下学期的美术课,相较于主科的紧张氛围,总算是留给学生们一丝喘息的艺术空间。
这学期的课程内容从基础素描转向了色彩与鉴赏,偶尔会有外出写生或参观展览的安排。
这周的美术课,年轻而有活力的美术老师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大家在画室里埋头练习,而是带来了一叠印刷精美的宣传册,分发给大家。
“同学们,这周末在市美术馆,有一个非常不错的油画展,‘印象与光影——近代油画名家作品巡展’。”
老师站在讲台前,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展出的都是国内很有影响力的画家的作品,机会很难得。
我希望有兴趣的同学,特别是将来有意向参加艺考的同学,能去看看,对提升你们的审美和眼界很有帮助。”
宣传册被传到后排,周景逸接过,低头翻看起来。
彩页上印着几幅展品的缩略图,浓郁的色块,奔放的笔触,对光影的精妙捕捉……即使只是印刷品,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烈情感和艺术张力。
他的目光在一幅描绘黄昏向日葵田的画作上停留了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正规的美术馆了。
父母离世后,生活的重压和学业的繁忙,让他几乎遗忘了那个曾经色彩斑斓的世界。
爷爷虽然支持他画画,但老人并不懂这些,更多的是心疼他熬夜,劝他别太累。
此刻,看着宣传册上那些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的画作,他沉寂已久的心湖,似乎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细微的涟漪。
一种强烈的、想要置身于那些真迹面前,去感受画笔的痕迹,色彩的堆叠,去呼吸那跨越时空的艺术气息的渴望,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股冲动。周末他通常要去图书馆自习,或者帮爷爷做一些家务。去看画展……似乎是一种过于“奢侈”和“不务正业”的行为。
而且,一个人去,也显得有些突兀和孤单。
他轻轻合上宣传册,准备把它传给旁边的同学。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下意识地转头,正好对上祁川墨探究的目光。
祁川墨似乎刚睡醒,头发还有些凌乱,眼神带着点慵懒,正歪着头看他手里的宣传册。
“看什么那么入神?”祁川墨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周景逸顿了顿,将宣传册递过去,“美术老师发的,画展宣传。”
祁川墨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了几下,撇了撇嘴。“看不懂。”
他把宣传册扔回周景逸桌上,动作一如既往的随意,“一堆颜色涂来涂去,有什么好看的。”
周景逸抿了抿唇,没有反驳。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祁川墨的世界里,大概只有游戏、赛车和那些他听不懂的摇滚乐。艺术?离他太遥远了。
他默默地将宣传册塞进了抽屉深处,仿佛这样就能将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念想也一并掩埋。
然而,他低估了祁川墨的观察力,或者说,低估了某些微妙变化发生后,祁川墨投注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接下来的几天,祁川墨注意到周景逸偶尔会对着美术课本的某张插图出神,或者在草稿纸的角落,无意识地涂抹一些比以前那个小向日葵更复杂的光影线条。
有一次课间,他甚至看到周景逸又悄悄把那张皱了的宣传册拿出来看了一眼,虽然很快又塞了回去,但那瞬间眼神里流露出的向往,却没有逃过祁川墨的眼睛。
那是一种……类似于渴望糖果,却又知道自己不该拥有的孩子的眼神。
祁川墨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
他觉得周景逸就应该像他画的那个小向日葵一样,朝着光,自由自在地生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禁锢在成绩和责任的牢笼里,连一点点属于个人的、纯粹的喜好都要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一个念头,如同顽皮的藤蔓,悄然爬上了他的心间。
周末转眼就到了。
周六早上,周景逸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帮爷爷买了早餐,然后开始打扫房间。阳光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他计划着做完家务后,去图书馆把上周借的几本参考书还了,再借几本新的。
就在他拿着抹布擦拭书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简单:
“下楼。”
没有署名,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
周景逸微微蹙眉。谁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他认识的寥寥几人里,似乎只有……
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向下望去。
果然,在楼下那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川墨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闲t恤,破洞牛仔裤,双手插在裤兜里,正仰着头往上看。
看到他出现在窗口,祁川墨抬手,有些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示意他快点。
周景逸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放下抹布,对正在客厅听收音机的爷爷说:“爷爷,我……同学找我,我下去一下。”
爷爷从老花镜后面抬起眼,笑眯眯地说:“是川墨那孩子吧?快去快去,年轻人周末别总闷在家里。”
周景逸点了点头,带着满腹的疑惑下了楼。
走到祁川墨面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祁川墨就抢先一步,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别扭和强装镇定的语气说道:“正好有票,一起去?”
他手里拿着两张市美术馆的门票,在空中晃了晃。
周景逸彻底愣住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祁川墨脸上跳跃,将他耳根那抹不自然的红晕照得有些明显。
他的眼神飘忽,不敢与周景逸对视,仿佛拿出这两张票,说出这句话,用掉了他很大的勇气。
周景逸看着那两张门票,又看看眼前这个别别扭扭的少年,心里像是被打翻了的五味瓶,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惊讶,疑惑,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还有更多的,是一种被看穿心思后的窘迫和……温暖。
他怎么会知道?他明明表现得那么不明显。
“你……”周景逸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拒绝吗?可他心底那个渴望的声音在叫嚣。答应吗?和祁川墨一起去看画展?这组合听起来就足够怪异。
“磨蹭什么?”祁川墨见他迟迟不回应,有些恼羞成怒,把票往他手里一塞,“票都买了,不去浪费了!”
说完,也不等周景逸回答,转身就往前走,步子迈得很大,仿佛生怕听到拒绝的话。
周景逸握着那两张还带着祁川墨指尖温度的门票,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最后的那点犹豫,突然就消散了。
他低头,看着门票上印着的“印象与光影”几个艺术字,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那个已经走出十几米远的背影,轻轻地,但却清晰地应了一声
“好。”
前方的身影猛地顿住。
祁川墨回过头,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但很快,那惊讶就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混合着得意和别扭的表情所取代。
“那还不快点!”他粗声粗气地催促道,但眼里的光芒,却亮得惊人。
周景逸没有再犹豫,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在周末清晨的街道上,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谁都没有再说话,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周景逸看着身边人挺拔的侧影,和他那依旧故作镇定却掩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心里那片沉寂已久的荒原,仿佛终于照进了一缕实实在在的、温暖的阳光。
他知道,这个周末,注定会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