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排练进行到第二周,最初的兴奋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复练习带来的枯燥和疲惫。
音乐教室里,歌声虽然比之前整齐了一些,但依旧谈不上美妙,偶尔的走音和节奏错误依然层出不穷。
周景逸照例站在前排角落,尽可能地让自己隐形。
他依然没有开口唱歌,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他的存在与周围努力发声的同学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格格不入,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引起一些细微的非议。
“喂,你们发现没有,周景逸好像从来没唱过?”
“是啊,就站在那里,动都不动一下。”
“也太不合群了吧?既然参加了,好歹出点声啊。”
“人家是学霸,可能觉得这种活动浪费时间吧……”
“切,装什么清高。”
细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地传入周景逸的耳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些话语说的不是他。
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孤立和误解,筑起的心墙足够厚实,将这些无关紧要的声音阻挡在外。
然而,站在后排的祁川墨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皱起眉头,心里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这帮人懂什么?他们知道周景逸经历过什么吗?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不是想替周景逸出头,他只是……单纯地觉得烦躁。
这种烦躁,在听到某个男生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说“估计是孤儿院出来的,没学过唱歌吧”时,达到了顶点。
“操!”祁川墨猛地停下嘶吼,他今天试图跟着调子唱,但效果依旧感人,骂了一声,声音不大,但在渐弱的歌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音乐老师和同学们都愣了一下,看向他。
祁川墨却不管不顾,阴沉着脸,几步走到那个口无遮拦的男生面前。
他比那个男生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神冰冷,带着一股骇人的戾气。
“你刚才说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威胁的意味,“再说一遍试试?”
那男生被他吓得脸色发白,嗫嚅着不敢说话。
周围的同学也噤若寒蝉,音乐教室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音乐老师连忙上前打圆场:“祁川墨同学,怎么了?好好说话,别冲动。”
祁川墨冷哼一声,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那个男生,又扫过周围几个刚才窃窃私语的人,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依旧背对着他们、仿佛一切纷争都与己无关的周景逸身上。
他看到周景逸僵直的背脊,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些话并非完全没有影响到他。
这股认知让祁川墨心里的火气更旺。他猛地转过身,一脚踹在旁边的椅子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不练了!吵死了!”他丢下这句话,抓起扔在椅子上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音乐教室,把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留在身后。
周景逸在祁川墨踹椅子的时候,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缓缓回过头,只看到祁川墨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和教室里一片诡异的寂静。
他看到了那个脸色苍白的男生,看到了同学们各异的神色,也看到了音乐老师脸上无奈的表情。
他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祁川墨……在为他出头?
这个认知,比刚才那些恶意的揣测更让他感到意外和……无措。
他不明白祁川墨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不是关系很差吗?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吗?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
有细微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波动,也有更多的茫然和困惑。
排练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提前结束。同学们议论纷纷地散去,看向周景逸的目光更加复杂。
周景逸默默地拿起自己的书包,最后一个离开音乐教室。
走廊里空荡荡的,已经看不到祁川墨的身影。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习惯性地走向图书馆。
那里是他唯一的避难所,安静,无人打扰。
然而今天,他却发现自己很难集中精神。
摊开在桌上的物理题,字迹仿佛都在晃动,无法清晰地映入脑海。
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些议论声,还有祁川墨那声压抑着怒火的“操”,以及椅子被踹倒的巨响。
祁川墨愤怒离开的背影,像一帧定格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他为什么要那么生气?
祁川墨一口气跑出学校,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
冷风吹在他发烫的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胸腔里的怒火,但那种烦躁和憋闷感却依然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么失控。听到那些人议论周景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那个“孤儿”的字眼,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他某根敏感的神经。
他知道周景逸父母双亡,和爷爷相依为命。
虽然他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孤儿”这个词,带着一种轻蔑和侮辱,让他无法忍受。
即使周景逸本人可能并不在意。
“妈的,关我屁事!”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试图将那个清冷沉默的身影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站在街角,点燃了一支。
尼古丁的气息吸入肺腑,带来短暂的麻痹感。
他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和霓虹,感觉自己像个傻逼。
为了一个根本不领情、甚至可能讨厌自己的人出头,还搞得自己像个暴躁狂。
他想起周景逸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想起他接过书时淡淡的“谢谢”,想起他站在排练室角落里,与世隔绝的样子。
那个人,就像一块冰,捂不热,敲不碎。
可是……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要去关注他?去招惹他?甚至……去保护他?
这个念头让祁川墨自己都吓了一跳。保护?他祁川墨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了?
他烦躁地掐灭了烟头,扔进垃圾桶。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感笼罩了他。
图书馆里,周景逸面前的草稿纸上,不知不觉画满了凌乱的线条。
他回过神来,看着纸上毫无意义的涂鸦,轻轻叹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天色已完全暗透,寒风刺骨。
他拉高了校服拉链,将半张脸埋进衣领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巷口,他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川墨正靠在一盏昏暗的路灯下,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凌乱的发梢和紧绷的下颌线,看起来有些落寞,还有些……不知所措。
周景逸的脚步顿住了。
祁川墨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正好对上周景逸的目光。
两人隔着几米的距离,在寂静的夜色中无声对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祁川墨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惯有的桀骜所覆盖。
他直起身,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语气硬邦邦地先开了口:“看什么看?路过不行啊?”
周景逸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伪装。
祁川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像有猫爪在挠。
他想掉头就走,但脚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他想解释一下下午的事,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更觉得矫情。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最终,周景逸移开了目光,什么也没说,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在与祁川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用极轻的声音,几乎湮灭在风里,说了一句:
“谢谢。”
祁川墨猛地愣住了,霍然转身,只看到周景逸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门口。
那句轻飘飘的“谢谢”,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他的心尖上,痒痒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已经关上的楼道门,很久都没有动。
胸腔里那股憋闷了一晚上的烦躁,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陌生、更加柔软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着路灯晕开的一小圈光晕,忽然觉得,这个寒冷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