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如同泼洒开的浓墨,将临海市紧紧包裹。
窗外的世界寂静无声,连偶尔驶过的车辆都显得小心翼翼,唯恐打破这份临近考试前的凝重。
周景逸坐在书桌前,台灯洒下一圈温暖而孤寂的光晕,将他和他面前堆积如山的复习资料笼罩其中。
指尖划过物理习题集上密密麻麻的公式,他的眼神专注,却又在某个瞬间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爷爷第三次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端着一杯刚热好的牛奶走进来。
“景逸,快十二点了,喝完这杯奶就睡吧,明天还要考试。”
爷爷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满满的慈爱,他将牛奶轻轻放在桌角,避免碰到任何书本。
周景逸抬起头,灯光在他过于白皙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下是掩饰不住的青黑。他接过温热的牛奶杯,指尖传来的暖意稍稍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爷爷,您先去睡,我还有一点就看完。”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惯有的平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陪着你,我不困。”爷爷在旁边的旧沙发上坐下,拿起一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动作缓慢却坚持。
这是老人表达关怀的方式,沉默的,固执的。他知道孙子心里压着事,不仅仅是期末考试,还有更深沉的东西。
自从儿子儿媳去世后,这孩子就把自己封闭得太紧,学习成了他唯一的寄托,或者说,唯一的铠甲。
老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宽慰,只能这样笨拙地陪着。
周景逸不再坚持,低下头,继续与复杂的电路图抗争。牛奶的香气在空气中微微弥漫,带来些许安定的力量。
他其实很累了,大脑像是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重而滞涩。
但他不敢停,仿佛一旦停下,那些被刻意压抑的、关于父母、关于过去、关于未来的迷茫和恐慌就会汹涌而至。
只有不断地做题,不断地将知识塞满脑海,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他知道爷爷的担忧,但他无法解释这种近乎自虐的勤奋背后,是内心深处无法填补的不安全感。
优异的成绩,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东西。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提示有一条新短信。
周景逸的目光从习题集上移开,瞥了一眼。发信人显示是“祁川墨”。
他的动作顿住了。
那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他平静无波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小的涟漪。自从上次画纸被故意弄脏,两人之间的关系彻底降到了冰点。
周景逸采取了最彻底的无视,而祁川墨,在几次挑衅得不到回应后,似乎也消停了不少,只是那双带着不满和探究的眼睛,偶尔还是会落在他的背上,带着一种让他无法理解的执拗。
他会发什么?嘲讽?还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恶作剧?
周景逸的手指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并没有立刻去拿手机。
他甚至下意识地不想去看那条信息,以免破坏这难得的、属于复习的平静心境。
爷爷注意到了他的走神,温和地问:“怎么了?有同学找你?”
“没事。”周景逸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仿佛那条信息从未出现过。
他不想让爷爷担心,更不想因为祁川墨而影响自己明天的考试状态。
然而,几分钟后,当他再次抬头活动有些僵硬的脖颈时,发现手机屏幕又暗了下去。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拿过了手机。
解锁,点开短信收件箱。
里面空空如也。最新的一条信息,还是月初通信公司发来的话费提醒。
周景逸愣住了。他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祁川墨撤回了那条消息。
他发了什么?又为什么要撤回?
一种极其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口萦绕。不是愤怒,也不是好奇,更像是一种……被打扰后的烦乱。
祁川墨这个人,就像他那一头浅棕色的、不符合校规的头发一样,总是以一种强势而突兀的方式,闯入他试图维持的秩序和平静之中。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人发出信息时可能的表情,是不耐烦的,还是带着他惯有的、那种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不羁?撤回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周景逸放下手机,试图将这些无谓的思绪甩开。
他不需要在意祁川墨的行为,无论那是挑衅、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因为偶然的座位安排才有了交集,但终究会沿着各自的轨迹运行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已经微凉的牛奶一饮而尽。
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看向爷爷,老人靠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毛衣针,头却一点一点地,已经睡着了。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爷爷脸上深刻的皱纹,每一道都写着岁月的艰辛和对他的关爱。
一股酸涩蓦地涌上鼻尖。
他轻轻起身,拿过一条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爷爷身上。
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他。然后,他关掉了台灯,只留下书桌上那盏亮度调到最低的护眼灯。
重新坐回书桌前,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小片光明和窗外无边的黑暗。
他翻开了数学错题本,那些红色的批注和清晰的解题步骤,是他一个个夜晚努力的见证。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伴随着爷爷均匀轻微的鼾声,成了这寂静深夜里唯一的交响。
他必须考好。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爷爷。
他要让爷爷知道,他的付出是值得的,他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至于祁川墨那条被撤回的短信……就当作是这复习之夜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吧。
它或许在心上留下了一丁点痕迹,但很快就会被更多重要的、需要记忆的知识点所覆盖。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豪华别墅里,祁川墨烦躁地将手机扔到了柔软的大床中央。
手机弹跳了一下,屏幕朝下,陷入了昂贵的羽绒被里。
他刚刚结束了一局激烈的游戏,屏幕上“胜利”的图标闪烁着,却无法带给他丝毫的愉悦。
房间里充斥着游戏音效的余韵和一种空荡荡的寂静。
父母大概又在哪个应酬场上,或者干脆在另一个城市的房子里,这个所谓的“家”,大部分时间只有他和负责打扫做饭的保姆。
期末考试?他嗤笑一声,抓了抓自己那头惹眼的棕发。
对他来说,那不过是又一场不得不走的过场。
考得好与坏,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反正父母最多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句,然后继续打他们的钱。
可是……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周景逸坐在灯下看书的侧影。
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固执。像一株生长在岩石缝隙里的小草,明明环境恶劣,却拼命地向着一点点微光伸展。
他今天值日,看到周景逸把那个被自己揉皱又展平、还写满了解题步骤的数学卷子,小心翼翼地夹进了文件夹里。
那一刻,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拿起了手机,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联系过的名字。
他想发点什么。问他要不要一起打游戏放松一下?或者嘲讽他是不是还在死读书?又或者……只是单纯地问一句“复习得怎么样”?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他还是胡乱打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对,删掉重来。反复几次,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最后,他心一横,发了一条空信息过去。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同时,巨大的后悔和莫名的羞恼攫住了他。
他这是在干什么?主动向那个冰块示好?还是无聊的骚扰?
于是,他手忙脚乱地找到了撤回选项,飞快地点击。
看着屏幕上“你已撤回一条消息”的提示,他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挫败。
他把手机扔开,仰面倒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奢华的水晶吊灯。
周景逸看到了吗?他会不会觉得莫名其妙?还是会……根本就没在意?
“关我屁事!”
祁川墨低声骂了一句,翻了个身,用枕头盖住脑袋,试图将那个清冷沉默的身影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冷清的光斑。
两个少年,身处不同的空间,怀着各自的心事,在这期末的前夜,都未能安眠。
一条被撤回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湖底的石子,沉默地沉了下去,却在无人看见的深处,悄然改变着水流的走向。
复习的篇章尚未合上,而属于青春的故事,正等待着被书写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