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阴影,随着冬日的深入,如同窗外愈发凛冽的寒气,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临海私立高中的每一个角落。
高二上学期的最后一场战役,即将拉开帷幕。教室后方黑板旁,那鲜红的倒计时数字一天天变小,像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学习的气氛陡然变得浓稠而压抑。课间不再有追逐打闹,更多的是趴在桌上争分夺秒的补眠,或者三五成群地围着某个学霸问题目。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以及纸张油墨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那是独属于考试前的、焦虑与奋斗交织的气息。
周景逸的生活节奏变得更加固定和紧绷。家、学校、图书馆,三点一线。
每天凌晨,当天色还未透亮,他就已经坐在书桌前,借着台灯冰冷的光线,开始晨读和预习。
课间十分钟,他从不参与闲聊,不是整理上节课的笔记,就是预习下节课的内容。午休时间,他通常在图书馆度过,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沉浸在自己的习题世界里。
晚上则更是鏖战到深夜,台灯的光常常亮到午夜之后,映照着他苍白而专注的侧脸。
爷爷心疼他,总是变着法子给他做夜宵,叮嘱他早点休息,别太累。
周景逸每次都是乖巧地点头,接过夜宵,但转身回到书桌前,依旧会学到爷爷睡着后很久。
他知道自己不能松懈,奖学金是他和爷爷生活的重要保障,优异的成绩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通往未来的浮木。
他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精准、高效,却也透支着年轻的身体。
然而,即便是机器,也有卡壳的时候。在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不到一周的时候,周景逸遇到了瓶颈。
是一道物理的电磁学综合大题,题型新颖,涉及的知识点纵横交错,需要极强的逻辑思维和空间想象能力。
他对着题目研究了整整一个晚自习,草稿纸用掉了好几张,列出了各种可能的公式和模型,却始终找不到那个最关键突破口。思路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每次以为看到了光亮,撞上去却发现是冰冷的墙壁。
挫败感像细密的蛛网,一点点缠绕住他。他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眉头紧锁。眼底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积聚的青黑,在此刻显得格外明显。
一种熟悉的、带着轻微窒息感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父母刚离世的那段日子,面对着一团乱麻的生活和未来,感到无能为力,只能逼迫自己不停地向前,再向前,不敢有丝毫停歇。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焦躁。不能慌,他告诉自己。越急越乱。
这时,旁边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祁川墨也刚结束了一局手机游戏,把手机随意塞进抽屉,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翻开了几乎还是崭新的物理课本。
他瞥了一眼周景逸桌上那摊开的、写满密密麻麻演算过程的草稿纸,以及周景逸那副明显遇到难题的凝重表情,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
哼,还有学霸搞不定的题?祁川墨心里莫名有点暗爽。但那股暗爽很快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他看着周景逸那苍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竟然……有点觉得他可怜。
这个念头让祁川墨自己都觉得荒谬。他怎么会可怜周景逸?那个永远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人样子的书呆子?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物理课本,那些公式和电路图像天书一样在他眼前晃动?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期末考怎么办?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但真要考个垫底的成绩回去,面对父母的责问和那些亲戚看似关心实则嘲讽的眼神,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他是不是……也该看看书了?这个想法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祁川墨的脑海里。
以前他都是破罐子破摔,考前临时抱佛脚,或者干脆指望作弊。
但这次,看着旁边周景逸那拼命的架势,看着教室里这种人人自危的紧张氛围,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或许我也可以试试”的冲动。
尤其是,当他想到周景逸可能正在心里鄙视他这个连课本都看不懂的学渣时,一种不服输的劲儿就冒了上来。
他拿起笔,装模作样地在课本上划拉着,眼神却忍不住又瞟向周景逸那边。
周景逸似乎调整好了状态,重新拿起笔,尝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分析那道题。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专注,长睫低垂,鼻梁挺直,紧抿的嘴唇透露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强。
祁川墨看着看着,竟然有些出神。他发现,周景逸安静学习的样子……其实并不讨厌。甚至,有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感觉。
就在这时,学习委员抱着一摞刚印好的复习资料走进教室,开始分发。
发到周景逸和祁川墨这时,学习委员看了一眼周景逸正在攻克的那道难题,顺口说了一句:
“哦,这道题啊,何华好像有另外一种更巧妙的解法,我刚刚看他做过。”
周景逸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是吗?”
“嗯,他刚才在办公室问老师来着,你要不去问问他?”
周景逸犹豫了一下。他和何华虽然常在图书馆遇到,也会讨论题目,但主动去问,似乎还是有些……他不太习惯主动向人求助。
就在这时,祁川墨却突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想要打破僵局的冲动,声音有些生硬:
“喂,那道题……你到底会不会啊?不会就去问啊,死撑着有什么用。”
话一出口,祁川墨就后悔了。这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挑衅和嘲讽。
周景逸果然动作一顿,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我在想。”
祁川墨被噎了一下,脸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随你便!”
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周景逸没有再理会他,他低头看了看那道题,又看了看何华座位的方向,最终还是站起身,朝着何华的座位走了过去。他需要解开这道题,不能让它成为心里的一个结。
祁川墨看着周景逸走向何华,看着何华耐心地拿出草稿纸给他讲解,两人低声讨论着,周景逸不时点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心里那种莫名的、酸溜溜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为什么对何华就能那么自然地请教?对他就是一副“不熟”、“别打扰我”的样子?
他烦躁地把手里的笔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引得前排几个同学回头看他。祁川墨恶狠狠地瞪了回去,那几人立刻噤声,转回头去。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干嘛要去管周景逸会不会做题?干嘛要在意他对谁笑对谁请教?他们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最好永远不要有交集!
他拿出手机,想继续打游戏转移注意力,却发现屏幕上的图标变得索然无味。他泄气地趴倒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周景逸和何华那边传来的、极轻微的讨论声。
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他的耳膜,也搔刮着他那颗越来越混乱的心。
周景逸在何华的提示下,茅塞顿开,很快找到了解题的关键。
他回到座位,重新投入演算,笔尖流畅,很快就得出了正确答案。攻克难题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成就感和轻松感涌上心头,驱散了一些连日的疲惫和焦虑。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趴着的祁川墨。
那个总是张牙舞爪的同桌,此刻安静地趴着,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竟显得有些……乖顺?
这个想法让周景逸自己都愣了一下。他迅速收回目光,将这个荒谬的联想甩出脑海。他整理好刚才的解题思路,准备继续下一项复习任务。
学习的道路依旧漫长,瓶颈或许还会出现。但至少此刻,他闯过了一个小关。而他不知道的是,旁边那个看似睡着的同桌,内心正经历着比他解物理题更加复杂和混乱的风暴。
期末的压力,像一块试金石,不仅考验着学生们的知识储备,也在不经意间,催化着某些微妙关系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