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周景逸很快收敛了心神,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书本上。
别人的生日,别人的生活,与他何干?他们之间,连“熟”都算不上。
他拿起笔,继续在草稿纸上演算,将心底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因共情而产生的细微波澜,彻底压了下去。
他的世界,只需要对爷爷和自己负责就好。
只是,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那个名叫祁川墨的同桌,其形象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挑衅者”符号,而是开始带上了一些模糊的、复杂的、属于“人”的侧面。
这些侧面,包括了他的恶劣,他的叛逆,也包括了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这身名牌和嚣张气焰不相符的……孤独。
夜更深了。
祁川墨回到空无一人的别墅,没有开灯,径直上了楼。
他推开卧室门,地上堆放着几个白天送到的快递盒,是他父母和那些亲戚送的礼物。
他看也没看,径直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远处城市的灯火。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他母亲发来的消息,问他礼物收到没有,喜不喜欢。
祁川墨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抬手,干脆利落地关了机。
世界彻底安静了。安静的,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和窗外虚无的风声。
这个十六岁的生日,在昂贵的礼物和冰冷的转账中开始,在游戏厅的喧嚣和空荡别墅的寂静中结束。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真心的祝福,更没有家人的陪伴。
只有深入骨髓的,名为“孤独”的寒冷,如影随形。
冬至,如期而至。
临海市的天空依旧是那种熟悉的、铅灰色的阴沉,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按照本地的习俗,冬至这天是要吃汤圆的,寓意团圆和温暖。
学校的食堂也顺应节气,在午餐时提供了热气腾腾的汤圆,芝麻馅和花生馅的,白糯糯的圆子在清汤里浮沉,散发着甜腻的香气。
午餐时间,食堂里人头攒动,比平时更添了几分热闹。同学们大多三五成群,围坐在一起,分享着碗里的汤圆,说说笑笑,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热气与年轻喧哗交织而成的暖意。
周景逸独自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放着一碗同样冒着热气的汤圆。
他用勺子舀起一颗,白糯的皮子软滑,隐约透出内里深色的芝麻馅。
他轻轻吹了吹,送入口中。甜腻的馅料在舌尖化开,带着炒熟芝麻特有的浓郁香气。
很甜,很糯,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
去年的冬至,父母还在。妈妈特意早早下班,和爷爷一起在厨房忙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饭桌上,除了汤圆,还有他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鱼。
爸爸难得没有加班,笑着问他学习情况,虽然话语里依旧带着对成绩的关切,但眼神是温和的。爷爷则不停地给他夹菜,说他学习辛苦,要多吃点。
那时,他觉得父母的唠叨有些烦人,觉得爷爷的过度关心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甚至因为妈妈非要他吃下整整一碗汤圆而暗暗抱怨,觉得那是甜蜜的负担。
可现在,那碗被抱怨过的、代表着“团圆”和“圆满”的汤圆,却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奢望。
舌尖熟悉的甜味,此刻尝起来,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他默默地、一颗接一颗地吃着碗里的汤圆,动作机械,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周围的喧闹,同学的笑语,都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碗里这寥寥几颗象征“团圆”的圆子,和内心无法与人言说的、巨大的缺失感。
他吃得很慢,直到碗里的汤圆和汤汁都见了底,才放下勺子。
胃里是暖的,甚至因为过分的甜腻而有些发烫,但心里那个巨大的窟窿,却依旧空落落的,灌满了冬日的寒风。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川墨和他那几个跟班,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就坐在离他不远的邻桌。
祁川墨今天似乎心情依旧不佳,脸色臭得很。
他把餐盘重重地放在桌上,瞥了一眼碗里那几颗白白胖胖的汤圆,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结。
“啧,甜兮兮黏糊糊的东西,谁爱吃谁吃。”
他语气恶劣地说着,毫不客气地直接用勺子将碗里的汤圆一个个舀出来,嫌弃地倒进了旁边的骨碟里,发出“啪嗒”的轻响。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他一贯的任性妄为。
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男生面面相觑,有人打圆场:“墨哥,冬至嘛,意思一下,图个吉利。”
“狗屁吉利。”祁川墨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老子不信这个。”
他拿起筷子,开始扒拉餐盘里其他的菜,仿佛那碗被倒掉的汤圆是什么脏东西。
周景逸收回了目光,心底那丝因回忆而泛起的波澜,很快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覆盖。
看,这就是他和祁川墨的区别。
他珍视却已失去的,是祁川墨不屑一顾甚至弃如敝履的。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拥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祁川墨的挥霍与任性,在他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可怜。
他不再停留,端起空了的餐盘,起身离开。
经过祁川墨那桌时,他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径直走向餐具回收处,背影单薄而挺直,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感伤从未发生过。
祁川墨虽然在埋头吃饭,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周景逸的动向。
看到他起身离开,看到他那副永远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心里那股邪火又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
尤其是看到周景逸碗里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多少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感更是涌上心头。
装什么乖?吃个汤圆都吃得那么认真给谁看?他恶意地揣测着,觉得周景逸那副样子假清高得令人作呕。
“不吃了!”他把筷子一摔,发出不小的声响,引得周围人侧目。
他推开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站起身,“走,出去买点吃的,这食堂的猪食喂狗都不吃。”
几个跟班连忙附和着,簇拥着他离开了食堂。
走出食堂大门,冷风一吹,祁川墨打了个寒颤,心里的火气却并没消散多少。
他其实并不饿,只是不想待在那种“团圆”的氛围里,看周景逸那副样子,更让他觉得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