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卷着临海市特有的湿冷,像是无孔不入的细针,钻进行人的衣领袖口。距离那场不愉快的“不熟”宣言,又过去了好几天。
教室里的气氛依旧微妙,周景逸和祁川墨之间的“三八线”仿佛从桌上刻到了心里,界限分明,寒气逼人。
祁川墨觉得格外烦躁。
这种烦躁不仅仅源于和周景逸的僵局,更源于手机日历上那个不断逼近的日期——他的生日。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日是值得期待的日子,意味着祝福、礼物和热闹的聚会。
但对祁川墨而言,生日更像是一个年度提醒,提醒他他的家庭是何等的“正常”又何等的冰冷。
果然,生日前一天晚上,他的手机准时响起,是母亲的越洋视频通话。
屏幕上,母亲妆容精致,背景是某个酒店奢华的套房,窗外是陌生的都市夜景。
“川墨,生日快乐!明天就是你生日了,妈妈这边有时差,怕明天忙忘了,先跟你说一声。”
母亲的笑容标准而美丽,带着社交场合练就的恰到好处的热情,
“礼物喜欢吗?我让助理给你订了那款你上次提过的限量版手表,应该明天就能送到家。
钱也给你卡上转过去了,想买什么自己去买,别省着。”
祁川墨靠在自家别墅冰冷的真皮沙发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在学校怎么样?没惹事吧?”母亲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没等祁川墨回答,又自顾自地说,“
你爸爸最近忙一个大项目,可能没空给你打电话,你别介意。
我们都想着你呢。”
想着他?想着用金钱和奢侈品来填充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却吝于给他一个真实的拥抱,一顿家常的饭菜,甚至是一次完整的、倾听他说话的耐心?
祁川墨心里冷笑,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知道了。谢谢妈。”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母亲似乎也习惯了他这种态度,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好好学习”之类的话,便因为另一个插进来的电话匆匆结束了视频。
紧接着,父亲的短信也到了,言简意赅:“生日快乐,好好学习。”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公事公办的冷漠。
祁川墨看着那条短信,手指悬在屏幕上空,最终什么也没回,直接按灭了屏幕。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保姆做完饭已经离开了,空荡、华丽,却没有一丝烟火气,更没有生日应有的温暖。
他关掉手机,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那个冰冷世界的联系。
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甚至更晚一些才晃进教室。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今天是他的生日,包括他那些平时一起吃喝玩乐的所谓“朋友”。
他知道,如果他们知道,肯定会闹着要他请客,去最贵的场所,开最贵的酒,喧嚣过后,留下的依旧是更大的空虚。
他厌倦了那种用金钱堆砌起来的热闹。
课桌上,不出所料地放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来自那些得知他生日,或许是从他父母助理那里打听来的的远房亲戚或者生意伙伴的子女。
他看都没看,直接把它们扫进了桌肚深处,发出哐当的响声。
旁边的周景逸似乎被这动静惊扰,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小道多余的痕迹。
他顿了顿,没有抬头,继续演算。
祁川墨瞥了他一眼,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看,这就是他的生日。
昂贵的礼物,冰冷的祝福,和一个视他如无物的同桌。
真他妈精彩。
他一整天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连池少虞路过他座位时,都难得地没有调侃,只是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和周景逸一眼。
放学铃响,祁川墨第一个冲出教室。他不想回家面对那堆冰冷的礼物和空荡的房子。
他去了常去的那家游戏厅,用最暴力的游戏发泄着内心的郁结。
机器的轰鸣声,炫目的光效,暂时麻痹了他的神经。
他沉浸在虚拟的厮杀中,直到口袋里的游戏币耗尽,才精疲力尽地停下来。
走出游戏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临海市的夜晚喧嚣而迷离。
他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看着路边橱窗里映出的自己孤单的身影,看着周围成群结队、欢声笑语的行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似乎也有过那么一两次,母亲亲手给他烤过蛋糕,虽然烤糊了,父亲也难得地没有应酬,陪他吹了蜡烛。
那些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此刻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一种尖锐的讽刺。
原来,他也曾拥有过那么一点点,微弱的、真实的温暖。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学校附近的那条后巷。就是在这里,他饿着肚子蹲在墙角,遇到了给他热包子的周景逸的爷爷。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天包子的香味,和老人身上淡淡的皂角气息。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烟盒里摸出最后一支烟,点燃。
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心情。
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来?
他在期待什么?期待那个老人再次出现,递给他温暖的食物和关怀?
还是期待那个冷漠的同桌,会突然出现,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后面那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周景逸?那个连多看他一眼都嫌浪费的人?怎么可能会记得他的生日,又怎么可能会给他祝福?
他深吸一口烟,辛辣的滋味呛得他眼眶有些发酸。
他仰起头,看着被城市灯火映照得泛红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无尽的、冰冷的深蓝。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掏出来,是池少虞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生日快乐。”
祁川墨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大概是何华告诉他的吧。
他动了动手指,想回个“谢了”,或者调侃两句,
但最终,他还是把手机塞回了口袋,没有回复。
连池少虞的祝福,都让他觉得是一种怜悯。他不需要怜悯。
他扔掉烟头,用脚碾灭,然后双手插进裤兜,低着头,慢慢地朝那个称之为“家”的冰冷别墅走去。
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寥落和孤独。
而此刻的周景逸,刚刚帮爷爷收拾完碗筷。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台灯,准备开始每晚的复习。
书桌的一角,放着那本祁川墨扔给他的《物理难题解析》。
他顿了顿,伸手拿过那本书,翻到今天老师讲解的那一章,对照着自己的笔记,默默地看了起来。
平心而论,这本书的解析确实很详细,对他梳理思路很有帮助。
他想起祁川墨把书扔给他时,那副别扭又生硬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今天……好像是祁川墨的生日。
他无意中听到前排几个女生小声议论,说要给祁川墨送礼物,但看到他阴沉的脸又不敢上前。
生日吗?周景逸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落在窗外漆黑的夜色上。
他想起自己上一个生日,父母还在,爷爷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妈妈订了他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插着十六岁的蜡烛……
那些温暖的、鲜活的画面,如今都变成了黑白默片,锁在记忆深处,不敢轻易触碰。
那么祁川墨呢?他的生日,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充斥着昂贵的礼物和喧嚣的聚会?还是……
周景逸眼前闪过祁川墨坐在后巷啃包子的样子,闪过他站在暴雨中狼狈等车的样子,闪过他今天一整天那异常阴沉烦躁的表情。
或许,也并不全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光鲜亮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