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华推了推眼镜,斟酌着措辞:“是关于你和祁川墨的。传得有些难听。”
“我知道。”周景逸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书页翻动的声音里。
“需要我……”何华想说需要我帮你解释一下吗,或者告诉老师?
但他看着周景逸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眼睛,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
他了解周景逸,这个人习惯用沉默筑起高墙,将所有风雨阻挡在外。
他人的帮助,或许在他看来,只是一种多余的打扰。
“不用。”果然,周景逸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笔尖在纸上划过,
“无所谓。”
他的世界早已崩塌过一次,如今剩下的,只有爷爷和必须前行的路。
这些无关痛痒的流言,比起父母骤然离世的痛苦,比起内心深处的荒芜,又算得了什么?
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被审视,习惯了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藏在冰冷的外表之下。
祁川墨的挑衅,同学的议论,都不过是这条孤独之路上偶尔扬起的尘埃,终会落定。
他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时,他会下意识地捏紧口袋里的糖炒栗子,虽然栗子早已冷透,但记忆里爷爷手心的温度,是支撑他走下去的唯一微光。
至于祁川墨……那个像一团混乱火焰般的同桌,他的喜怒无常,他的恶意与偶尔流露的别扭,对周景逸来说,都只是外界嘈杂的一部分。他无意靠近,也无力驱赶。
然而,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当下午物理课上,老师让同桌之间讨论一道例题时,周景逸能明显感觉到祁川墨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和抗拒。
他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书。祁川墨也绷着脸,盯着黑板,仿佛旁边的人是空气。
僵持的气氛连老师都察觉到了,走过来询问:“你们俩,讨论出结果了吗?”
周景逸刚想开口说自己有思路,祁川墨却忽然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周景逸的话。
“老师,我跟他不熟,讨论不了。”
祁川墨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明显的赌气成分。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那些目光里,有看好戏的,有同情的,有鄙夷的,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周景逸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原来,“不熟”这两个字,从当事人口中说出来,比那些流传的谣言,更具杀伤力。虽然,这似乎就是事实。
老师皱了皱眉,显然对祁川墨的态度不满,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祁川墨坐下,然后点了何华起来回答。
祁川墨坐下后,胸口剧烈起伏着,他自己也说不清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是想撇清关系?还是想用这种方式,刺痛那个永远无动于衷的周景逸?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周景逸,对方依旧低着头,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祁川墨却莫名觉得,那挺直的脊背,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了一些。
那一刻,祁川墨心里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涌起一股更深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懊悔。
放学铃声响起,周景逸像往常一样,沉默而迅速地整理好书包,第一个离开了教室。
他没有去看祁川墨,也没有理会身后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
祁川墨看着他那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像是堵了一团乱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书本胡乱塞进书包,也冲出了教室。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找他那群狐朋狗友。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
他想起周景逸爷爷那慈祥的笑容,想起那把旧雨伞上的温度,心里更加混乱。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他想起周景逸父母双亡,只有爷爷相依为命。
想起他转学来时那苍白的脸色和洗得发白的校服。
想起他即使在面对自己挑衅时,也大多只是沉默以对……
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愧疚的情绪,悄悄地在祁川墨那颗被惯坏了的、看似强硬的心中滋生。
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车辆,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茫然。
他习惯了用愤怒和叛逆来对抗世界的冷漠,习惯了用挥霍和喧闹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可周景逸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所有的张牙舞爪背后的不堪,也让他触碰到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一种充满创伤,却在沉默中隐忍挣扎的人生。
他讨厌这种照见,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而此刻的周景逸,已经回到了家。
爷爷正在厨房里忙碌,锅里炖着汤,香气弥漫了整个小小的客厅,驱散了一些冬日的寒意。
“回来啦?今天冷吧,快喝碗热汤暖暖。”
爷爷端着汤碗走出来,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周景逸接过碗,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片。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坐下来小口喝着。
温暖的汤汁顺着食道滑入胃里,带来一丝暖意,却似乎无法完全驱散心底那层因为“不熟”两个字而泛起的微凉。
他抬起头,看着爷爷忙碌的背影,心中默默地说:没关系,爷爷。我有您就够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他努力地将祁川墨那张烦躁的脸,将课堂上那句硬邦邦的“不熟”,将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各异目光,都隔绝在心墙之外。
他还有画要画,还有试要考,还有爷爷要照顾。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这些。其他的,都是多余的噪音。
只是,在那颗早已习惯封闭的内心深处,是否真的毫无波澜?或许,连周景逸自己,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这个冬天,还很漫长。
而少年们之间名为“对立”的坚冰,在流言的发酵和各自内心的暗涌下,似乎变得更加厚重,又似乎,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