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市的深冬,寒风像是能穿透骨髓。教室里虽然开着暖气,但某种比寒风更刺骨的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关于周景逸和祁川墨关系极差、多次冲突的谣言,不知何时起,不再局限于高二(1)班内部,而是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在年级里扩散、渲染开来。
版本各异,细节丰富,仿佛每一个传播者都是亲眼所见的目击证人。
有的说,祁川墨曾把周景逸的物理笔记扔进垃圾桶,周景逸则冷漠地将祁川墨的试卷撕得粉碎。
有的说,两人在化学实验课上差点打起来,毁了半套器材。
更离谱的,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祁川墨如何将周景逸堵在厕所隔间里威胁,而周景逸又如何用冰冷的眼神逼退了祁川墨带来的几个跟班。
这些流言蜚语,裹挟着青春期特有的恶意与好奇,在走廊、食堂、操场每一个角落滋生。
当周景逸独自穿过人群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粘腻的、探究的、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他早已习惯包裹自己的硬壳上。
他依旧面无表情,步伐平稳,仿佛那些窃窃私语与他毫无关系。
只是握着书脊的手指,会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出用力的白色。
祁川墨也听到了风声。
是在篮球场边,他刚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下场休息时,听见隔壁班几个男生挤眉弄眼地议论着“一班那对死对头”,甚至有人开盘下注,赌他们什么时候会真的打起来,赌谁能赢。
“肯定是祁川墨啊,那小子狠起来谁不怕?”
“那可不一定,周景逸那种闷不吭声的才吓人吧?你看他平时那眼神……”
“啧,听说祁川墨把他当孤儿讽刺,周景逸屁都不敢放一个。”
“……”
祁川墨原本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抓起地上的矿泉水瓶,猛地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塑料水瓶炸开,水花四溅,吓了那几人一跳。
“操!谁他妈再在背后嚼舌根,老子把他舌头拧下来!”
祁川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狠戾,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那几个男生。
那几人噤若寒蝉,悻悻地闭上了嘴,互相使着眼色溜走了。
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汗湿的头发,心里的火气却越烧越旺。
这火气,一部分是针对那些无聊的造谣者,更大一部分,却是针对他自己,针对周景逸,针对他们之间这种剪不断理还乱、冰冷又别扭的关系。
他确实看周景逸不顺眼,确实找过他麻烦,但当这些事被别人当成谈资,添油加醋地传播时,一种莫名的屈辱感和烦躁感便攫住了他。
仿佛他和周景逸都被剥光了放在舞台上,供人评头论足,这让他极其不爽。
回到教室,他看到周景逸正坐在座位上,低头演算着一道物理题。
侧脸安静,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种彻底的、将他隔绝在外的平静,再次刺痛了祁川墨的眼睛。
他重重地拉开椅子,制造出刺耳的噪音。周景逸笔尖顿了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书写。
“喂。”祁川墨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未消的火气。
周景逸没有回应。
“外面那些话,你听到了?”祁川墨盯着他,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裂痕。
周景逸终于抬起头,黑色的眸子平静无波,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却带着千斤重的冷漠。
就这样?只是一个“嗯”?祁川墨简直要气笑了。
他感觉自己蓄满力量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憋闷得厉害。
他宁愿周景逸像上次画纸被毁时那样,用冰冷的眼神刺他,或者干脆跟他打一架,也好过现在这种彻底的、将他视为无物的忽视。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祁川墨不甘心地追问。
周景逸放下笔,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荒原:“说什么?”
“……”祁川墨被噎住了。
说什么?说我们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可他们说的,大部分难道不是事实吗?说让他们闭嘴?他又以什么立场去说?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再次与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他踢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将一室若有若无的打量和周景逸的沉默都甩在身后。
他需要发泄。
他跑到体育馆后面的空地,对着墙壁狠狠踹了几脚,直到脚趾传来痛感,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冷风吹着他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问自己。明明是他先挑衅,是他先划清界限,是他先一次次试图激怒对方。
现在流言四起,他本该觉得痛快,觉得周景逸活该,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堵得慌?是因为那些流言把他塑造成了一个只会欺凌弱小的混蛋?
还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并不希望自己和周景逸的关系,仅仅被定义为“死对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用力吸了一口烟,试图将这个荒谬的想法驱散。他和周景逸,除了同桌和“死对头”,还能有什么关系?
难道要像池少虞和何华那样,成为学习伙伴?
想到池少虞每天围着何华转,给他带早餐,帮他讲题,一副心甘情愿被“奴役”的样子,祁川墨就打了个寒颤。
太蠢了。
可是……他眼前闪过周景逸爷爷递过来的那个热包子,还有那把旧雨伞。
那些短暂的、不属于挑衅和对抗的瞬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虽然微小,却漾开了圈圈涟漪。
“操!”他低骂一声,掐灭了烟头。烦死了。
与此同时,图书馆里,何华合上手中的英文原着,看向对面依旧沉浸在物理难题中的周景逸,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开口:
“景逸,最近年级里有些……不好的传言。”
周景逸从草稿纸上抬起头,看向何华,眼神带着询问,但并无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