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周景逸是“孤儿”、“靠奖学金”的流言蜚语,他并非没有听过。
以前他只觉得活该,或者无关痛痒。
但此刻,结合昨晚那声受惊般的吸气,这些零碎的信息仿佛突然有了一丝模糊的联系,在他心里勾勒出一个他不愿意去深想的、略显灰暗的轮廓。
他猛地甩了甩头,像是要甩掉这些无聊的念头。
他干嘛要去关心这个讨厌家伙的家事?
就在这时,周景逸回来了。
他走到座位旁,看到祁川墨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手机上,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随即面无表情地坐下,伸手将那个旧手机往书本更里面推了推,然后拿起水杯喝水。
他的动作自然,但那一瞬间细微的停顿和遮掩的动作,却没有逃过正因为烦躁而格外敏锐的祁川墨的眼睛。
他在意这个?祁川墨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这家伙,原来也有会在意的东西?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
这个发现,竟然让祁川墨心里升起一种扭曲的、近乎“得意”的情绪。仿佛他终于找到了这块坚冰上的一道裂缝。
下午有一节体育课。临海市的冬天湿冷,体育老师组织大家进行完热身跑和简单的体能训练后,就宣布自由活动。
男生们大多涌向篮球场和足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散步,或者打羽毛球。
周景逸对体育运动一向兴致缺缺,加上天气寒冷,他的旧关节炎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他找了个背风又能看到操场的长椅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本小小的、可以随身携带的英语单词本,默默地背了起来。
阳光稀薄,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子沉静到近乎孤寂的气息。
祁川墨自然是篮球场上的主力。他运动神经发达,打球风格凶猛而灵活,在场上奔跑、跳跃、抢断、投篮,引来不少围观同学的喝彩,其中不乏一些偷偷看他的女生。
他享受着这种被瞩目的感觉,享受着汗水挥洒和竞技带来的快感,这能让他暂时忘记所有烦恼。
一场激烈的对抗赛结束,祁川墨所在的一方赢了。
他撩起汗湿的额发,喘着气,和几个队友击掌庆祝,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容。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操场边缘,他看到了独自坐在长椅上的周景逸。
那人缩在宽大的旧校服里,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小本子,与球场上的热烈喧嚣格格不入,像一幅被遗忘在角落的静物画。
祁川墨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接过队友扔过来的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莫名的情绪。
赢了球的兴奋感,在看到那个孤独身影的瞬间,似乎打了折扣。
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未见过周景逸和谁真正勾肩搭背,一起打球,一起疯闹。他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和何华在图书馆有交
他重新跑回球场,试图用更激烈的奔跑和对抗来掩盖心头那丝异样。
但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安静背单词的影子,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体育课结束,大家浑身热汗地回到教室。教室里顿时弥漫开一股汗水和青春的气息。
周景逸也回来了,他看起来和去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只是鼻尖有点冻得发红。
祁川墨拉开校服拉链,散热,拿起水杯想去接水,经过周景逸座位时,看到他那杯水好像已经喝完了,杯子空荡荡地放在桌角。
鬼使神差地,祁川墨脚步停了一下,把自己手里刚接满的、还冒着些许热气的保温杯,往周景逸的桌角随意一放,语气硬邦邦地,带着点不耐烦:
“喝点热的,看你那样子,别等下冻感冒了传染给我。”
说完,他也不看周景逸的反应,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不情愿的任务,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拿起一本杂志胡乱地翻看起来,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留意着旁边的动静。
周景逸明显愣住了。
他看着那个被突然放在自己桌角、不属于自己的深蓝色保温杯,杯口还袅袅地飘着细微的热气。
他抬起头,看向旁边那个假装看杂志,却连杂志拿倒了都没发现的祁川墨,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愕然和……疑惑。
祁川墨……给他水?还是热的?
这比昨晚黑暗中那个恶作剧般的触碰,更让周景逸感到难以理解。
他们不是互相看不顺眼吗?不是划着“三八线”吗?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盯着那个保温杯看了几秒钟,又看了看浑身不自在的祁川墨,最终,他没有动那个杯子,只是收回目光,重新拿起自己的单词本,低声说了句:“不用。”
声音很轻,但足够让祁川墨听到。
祁川墨翻杂志的动作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和恼火瞬间冲上头顶。
他“啪”地一声把杂志摔在桌上,一把抓回自己的保温杯,拧开盖子,仰头就灌了一大口,结果被烫得直吐舌头,更加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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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稀罕给你喝!我自己喝!”
他恶声恶气地说,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失态,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红晕。
周景逸没有理会他这明显的欲盖弥彰,只是将单词本翻过一页,继续默记。
但他的心里,并非全无波澜。祁川墨这接连反常的举动,让他感到困惑,也隐隐升起一丝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认为这家伙会突然转性对自己释放善意。
或许,又是什么新的、更迂回的捉弄方式?周景逸在心里冷笑一下,更加坚定了不予理会、坚守防线的决心。
然而,他却没有意识到,当一个人开始对另一个人的行为产生“困惑”和“警惕”时,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注意力的投入。
那道他精心构筑的、将祁川墨彻底隔绝在外的冰墙,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或许已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接下来的课间,祁川墨都黑着脸,没再往周景逸那边看一眼,也没再做出任何挑衅或“示好”的举动。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蠢透了,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他决定恢复之前的策略——彻底无视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而周景逸,则乐得清静。
放学铃响,周景逸照例快速收拾好东西,第一个离开了教室。
他要去图书馆占位置。
祁川墨磨蹭到最后,才慢吞吞地背上他那个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书包。
走出教学楼时,天色已经昏暗。
他看到周景逸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独自一人走在通往图书馆的林荫道上,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单薄而坚定。
祁川墨站在原地看了几秒,心里五味杂陈。
有恼怒,有不屑,有烦躁,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好奇。
他啧了一声,转身,朝着与图书馆相反的方向,走进了沉沉的夜色和城市的霓虹之中。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才会去在意那个怪胎的事。
图书馆里,周景逸在老位置坐下,拿出书本和试卷。当他翻开物理书时,书角那个他自己画的、小小的、颜色有些淡了的向日葵映入眼帘。
他盯着那朵小小的向日葵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将书角抚平,开始沉浸到学习的世界里。
至于祁川墨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被他归类为“无法理解的噪音”,暂时屏蔽在了思考范围之外。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是,在提笔演算的间隙,那个被放在桌角、冒着热气的深蓝色保温杯,和祁川墨当时那副别扭又强硬的表情,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极其短暂地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蹙了蹙眉,用力划掉了草稿纸上一个错误的公式。
噪音。都是干扰他专注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