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画纸事件后,周景逸和祁川墨之间的状态,从之前那种一方挑衅、一方无视的“动态”平衡,彻底进入了一种死寂的、“静态”的冷战。
周景逸将“无视”这一行为发挥到了极致。
如果说之前,他还会因为祁川墨的过分举动而偶尔蹙眉,或者用冰冷的眼神给予回应,
那么现在,他彻底将祁川墨视作了空气,不,是比空气更虚无的存在。
他的目光永远不会落在祁川墨身上,哪怕对方就坐在旁边,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祁川墨制造出的任何声响,不论拖动桌椅的刺耳声,还是故意大声的咳嗽清嗓子,把书本摔得砰砰响,
都无法再让周景逸的笔尖有丝毫的停顿。
他按时上课,认真记笔记,下课要么去图书馆,要么趴在桌上小憩,放学准时离开。
他的生活轨迹清晰而固定,祁川墨这个人,仿佛从未在他的世界里出现过。
他甚至会在祁川墨伸胳膊腿不小心越过那早已模糊的“三八线”时,默默地将自己的书本往旁边挪开几厘米,避免任何可能的接触,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调整一个不舒服的姿势。
这种极致的、彻底的、不留一丝余地的冷漠,比任何激烈的争吵和反抗都更让祁川墨难以忍受。
争吵至少意味着互动,反抗至少证明他的存在能被感知。
而周景逸现在的态度,像是在明确地告诉他:
你不值得我浪费任何情绪,无论正面还是负面。
祁川墨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厚厚的、柔软的棉花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无声无息地吸收,得不到任何反馈,只留下内心的空荡和愈发炽盛的烦躁。
他开始变本加厉地试图引起注意,手段比之前更加幼稚和恶劣。
他会在周景逸去接水时,“不小心”撞掉他的水杯,看着那不锈钢杯子在地上滚远,发出咣当的声响。
周景逸会走过去,默默捡起来,拿到洗手间冲洗干净,然后放回桌上,整个过程目不斜视,仿佛杯子只是自己掉下去的。
他会在周景逸值日擦黑板时,故意在下面起哄,或者把粉笔头扔得到处都是。
周景逸会耐心地擦完黑板,再弯腰将地上的粉笔头一个一个捡起来,丢进垃圾桶,对祁川墨的挑衅充耳不闻。
他甚至试过在周景逸的椅子上倒一点点胶水,或者把嚼过的口香糖黏在桌洞边缘。
但周景逸每次坐下前都会检查椅子,发现异常后会直接报告给值日生或者班主任李老师,用最官方、最不带个人情绪的方式解决问题,从不指责祁川墨,却也绝不容忍。
几次下来,祁川墨不仅没能达到目的,反而因为这种低劣的手段被李老师叫去谈话,
被同学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连平时跟他一起混的几个跟班都觉得他有些过分了,劝他“算了,跟那个书呆子计较什么”。
“书呆子?”祁川墨在心里冷笑。
周景逸哪里是书呆子?他分明是一块又臭又硬、裹着厚厚冰层的石头!
他感觉自己所有的举动都像小丑一样可笑,而唯一的观众却根本不看他。
这种挫败感日夜啃噬着他。
他开始失眠,晚上躺在豪华却空荡的别墅里,盯着天花板上昂贵的水晶吊灯,眼前却总是浮现周景逸那双冰冷的、带着厉色的眼睛,以及他毫不犹豫揉碎画纸的样子。
他烦躁地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驱散这些画面,却无济于事。
白天在学校,他变得更加阴晴不定,对谁都搭不理,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逃课的次数更多了,但即使是在网吧里打着最激烈的游戏,或者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那种莫名的空虚和烦躁也如影随形。
他开始不自觉地去观察周景逸。
观察他低头写字时微微颤动的长睫,观察他思考问题时无意识轻咬下唇的习惯,观察他和何华在图书馆低声讨论问题时,偶尔流露出的、极其罕见的专注侧影。
他发现周景逸其实长得很好看,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帅气,而是清隽、干净,像山涧的雪水,凛冽又透彻。
只是那层厚重的冷漠,将他与所有人隔开了。
有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他坐在看台上,远远看到周景逸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看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微风拂动他额前的碎发。
那一刻,他安静得像一幅画,与世无争。
祁川墨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如果不是最初那样的开始,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学,会不会……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狠狠掐灭。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暗骂自己有病。他们之间,早就没有如果了。
而周景逸,并非真的毫无感觉。他只是将所有的情绪,更深地埋藏了起来。
祁川墨的每一次挑衅,都像是在他心湖里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被强行压下,湖面恢复平静,但石子却沉在了湖底,积累着。
他会想起那套被毁掉的画具,想起爷爷省吃俭用却坚持给他买下时慈祥的笑容,心口会泛起细密的、针扎似的疼痛。
但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来。示弱,意味着给对手可乘之机。
他早已习惯了用坚冰包裹自己,这是他在失去父母后,学会的唯一保护自己的方式。
他更加频繁地去图书馆,那里有何华,有书香,有令人心安的安静。
有时何华会和他讨论题目,池少虞也会凑过来,插科打诨几句。
在这种氛围里,他能暂时忘记和祁川墨之间的糟心事。
池少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有次在周景逸去还书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祁川墨那家伙……就是个别扭的幼稚鬼,你别太放在心上。”
周景逸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反应。
池少虞摸摸鼻子,也不再多说。感情(哪怕是恶劣的)这种事,外人终究难以插手。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祁川墨又趴在桌子上睡觉。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周景逸正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电路题,思路清晰,演算流畅。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极其轻微的啜泣声。
周景逸的笔尖一顿。
那声音很小,像是从梦中发出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悲伤,与祁川墨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形象格格不入。
周景逸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旁边。
祁川墨侧趴着,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凌乱的棕发和一小部分侧脸。
他的肩膀微微耸动着,那细弱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他好像……在哭?
周景逸愣住了。
他从未想过,祁川墨这样的人,也会在睡梦中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那双总是带着挑衅和桀骜的眼睛闭上后,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竟显得有些稚气和……无助。
是因为和家里的矛盾?还是……别的什么?
一时间,周景逸心中五味杂陈。有诧异,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
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疏离感。无论祁川墨为何哭泣,都与他无关。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的物理题上,试图将那细微的哭声屏蔽在外。
但笔尖下的公式,似乎不再像刚才那样清晰了。
那压抑的哭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平静,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祁川墨醒过来时,自习课已经快结束了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惯常的不耐烦表情,仿佛刚才那个在梦中哭泣的人只是周景逸的错觉。
他瞥了一眼旁边依旧在认真书写的周景逸,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冷战,仍在持续。沉默,是两人之间唯一的语言。
但某些东西,似乎在那死寂的冰层之下,发生了极其微妙的、不为人知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