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开始,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固有的轨道。
周景逸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埋头苦学的转学生,祁川墨也依旧是那个上课睡觉、偶尔逃课的问题同桌。
课桌上的“三八线”依然泾渭分明,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周一早上,周景逸来到教室时,祁川墨已经趴在桌上,校服盖着头,不知是睡是醒。
周景逸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拿出早读要用的语文课本。
他的动作轻缓而规律,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然而,当他打开桌洞,准备将书包塞进去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那个放在最里面的、装着新画材的环保袋。
袋子是普通的无纺布材质,印着“陈记画材”的字样,此刻静静地躺在一堆教科书和试卷之间,像一个隐秘的印记。
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周末在老街画材店的那种微妙情绪,再次悄然浮现。
爷爷期待的眼神,陈老板热情的介绍,还有……店外祁川墨那双带着审视和些许讶异的眼睛。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里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迅速将书包塞进桌洞,刻意用几本厚厚的练习册挡住了那个袋子,仿佛想要掩盖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然后,他翻开语文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晦涩的古文上。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教室里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朗读声。
周景逸的声音混在其中,低沉而平稳。祁川墨似乎被吵醒了,不耐烦地动了动,校服下滑,露出他睡得有些凌乱的棕发和拧着的眉头。
他眯着眼,适应着教室的光线,视线懒洋洋地扫过旁边正襟危坐的周景逸。
周景逸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但他没有转头,朗读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握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祁川墨看着他线条冷淡的侧脸,又想起周末在画材店看到的那一幕。
那个低着头,摩挲着颜料管,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的周景逸,与眼前这个仿佛只剩下学习和漠然的“好学生”形象,微妙地重叠又分离。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像藤蔓一样悄悄滋生。
他忽然觉得,这个同桌,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和无趣。
早读课结束,有短暂的课间休息。
周景逸起身去接水,祁川墨则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周景逸的桌洞。那个露出一角的、印着“陈记画材”的袋子,像磁石一样吸引了他的注意。
鬼使神差地,趁着周景逸离开,祁川墨伸手,用指尖轻轻勾开了挡在前面的练习册,将那个袋子往外拖了一点。
袋口没有系紧,他能看到里面崭新的素描本边缘和彩色铅笔的木质笔杆。
“还真买了啊……”
他心里嘀咕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某种近乎恶作剧的心态涌了上来。
他想起上周五,周景逸那本被他不小心洒水弄湿的物理笔记,想起周景逸当时沉默擦拭的样子,以及后来塞回他抽屉的那张画着问号的包子纸条。
一种想要打破对方那层坚硬外壳的冲动,再次支配了他。
当周景逸端着水杯回到座位时,敏锐地察觉到桌洞似乎被人动过。
他放置书本的习惯让他一眼就看出练习册的位置有细微的偏移,那个他刻意掩藏的画材袋子,似乎也比之前更显眼了一些。
他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祁川墨。
祁川墨正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仿佛对周遭一切毫不在意。
但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却没有逃过周景逸的眼睛。
周景逸抿紧了唇,没有出声质问。他知道,质问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和祁川墨变本加厉的挑衅。
他只能沉默地坐下,将水杯放在桌角,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现一样,重新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
只是,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比平时更冷了几分,那是一种无声的戒备和疏离。
祁川墨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景逸的反应,见他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平静模样,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挫败感。
这个人,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无论他做什么,似乎都无法真正引起对方的情绪波动。
这种无力感让他烦躁。
他收起手机,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
他毫不在意,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教室,不知道又要去哪里闲逛。
周景逸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低头,看着桌洞里那个画材袋子,眼神复杂。
这些本应带来愉悦的东西,此刻却成了他需要小心翼翼隐藏的负担,甚至可能成为祁川墨新的攻击目标。
他第一次对爷爷的这份心意,产生了一丝后悔。
接下来的数学课,周景逸听得比平时更加专注,仿佛只有沉浸在数字和公式的世界里,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烦扰。
祁川墨直到上课铃响了几分钟后才慢吞吞地回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他瞥了一眼坐得笔直的周景逸,冷哼一声,重重地坐下,再次趴倒在桌上。
课堂在一种微妙的、各怀心思的氛围中进行着。
周景逸偶尔会走神,思绪飘向那个装着画材的袋子。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在院子里给他支起小画架,他就能安安静静地画上一整天。
画天空,画飞鸟,画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画爷爷笑眯眯的脸。
那时候,他的世界是彩色的,充满了阳光和画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后来,父母把他接到身边。
他们为他规划好了人生的每一步——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名牌大学,然后是体面高薪的工作。
画画?那是不务正业,是浪费时间,是“没出息”的表现。
他们收走了他所有的画具,撕毁了他的画稿,将他按在书桌前,一遍遍地刷题。
他从最初的哭闹反抗,到后来的沉默接受,再到最后,将那个喜欢画画的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成为了父母和老师眼中“懂事”、“努力”的周景逸。
那些被压抑的、关于色彩和线条的记忆,像被封存在深海之下的宝藏,沉寂而冰冷。
如今,爷爷无意中触碰了那扇尘封的门,让一丝微光泄露了进来,却也让周景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害怕那道光,害怕它照亮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更害怕这渴望会让他变得软弱,让他无法专注于眼前唯一重要的事情。
学习,考大学,不辜负爷爷的期望,也不辜负……父母生前那份沉重而扭曲的期盼。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不能再想了。
他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黑板上老师正在讲解的函数图像上,试图用理性的线条覆盖那些感性的、危险的回忆。
而趴在桌上的祁川墨,其实并没有睡着。
他闭着眼睛,耳朵里却能清晰地听到周景逸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声音规律而平稳,像它主人的性格一样,无波无澜。可不知道为什么,祁川墨就是觉得,这平静之下,一定隐藏着什么。
那个画材店里的周景逸,那个眼底有过瞬间光亮的周景逸,才是真实的他吗?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
他忽然很想看看,周景逸画画的样子。
很想看看,那块冰冷的石头,在拿起画笔的时候,会不会流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这种强烈的、近乎偏执的好奇心,驱散了之前因为周景逸无视他而产生的挫败和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定义的情绪。
他决定,要找个机会,好好地“探究”一下他这个神秘的同桌。
放学铃声响起,周景逸像往常一样,迅速而有序地收拾好书包,将那个画材袋子小心翼翼地藏在最底下,然后起身离开。
他没有多看祁川墨一眼,径直走出了教室。
祁川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冲出去,而是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目光却一直追随着周景逸,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
“画画……”祁川墨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有趣的“游戏”。
而这个“游戏”的对象,就是他那个看似无趣,实则可能藏着一个彩色世界的同桌,周景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