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灯亮到夜里十点多,缝纴机的哒哒声成了文晓晓对抗恐惧的唯一武器。
每一声都象是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既是为了赶制过年的新衣,更是为了拖延回到那个充满暴力气息的东厢房的时间。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砰——!” 堂屋的门被猛地一脚踹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赵庆达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狰狞。
他一眼看见坐在缝纴机前的文晓晓,那股因王娟催促、自己又久未得逞而积攒的邪火,“噌”地烧到了头顶。
“你个臭婊子!装什么清高?!”
他开口就是污言秽语,摇晃着逼近,“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勾引谁呢?嗯?给老子摆脸子是吧?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不堪入耳的辱骂像污水一样泼来。
文晓晓早已停下动作,身体僵硬,手指紧紧抠着缝纴机的边缘,指甲泛白。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愤怒。
当赵庆达伸手要抓她时,她猛地抓起手边那把锋利的大裁衣剪刀,唰地转身对准了他,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决绝和狠厉。
“你再过来试试!”她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淅,带着颤斗的杀意,“赵庆达,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赵庆达被那寒光闪闪的剪刀和文晓晓眼中骇人的光芒震得一愣,
随即是更大的暴怒:“反了你了!还敢拿家伙?!”他仗着酒劲和力气,不管不顾地就要扑上去夺剪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主屋的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撞开!
赵飞冲了出来,他一直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任何废话,他两步跨到赵庆达身侧,抡起拳头,用尽全力狠狠砸在了赵庆达的脸上!
“砰!”一声闷响。
赵庆达被打得脑袋猛地偏向一边,跟跄着倒退好几步,嘴角瞬间破裂,鲜血混着唾液流了出来,咸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捂着脸,又惊又怒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赵飞:“赵飞!你他妈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个人渣!”赵飞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挡在文晓晓身前,象一堵不可逾越的墙。
这时,西厢房的门也开了,
李玉谷披着衣服慌慌张张跑出来,后面跟着被吓醒、光着脚丫子站在门口哇哇大哭的赵一迪。
眼前混乱的场面让老太太眼前发黑——儿子满脸是血,大侄子怒发冲冠,儿媳手里竟拿着把大剪刀!
“哎哟我的天爷啊!这是干啥呀!造反啦!”
李玉谷尖叫着,第一反应是扑过去抱住了浑身发抖、仍举着剪刀的文晓晓,
“晓晓!晓晓!把剪子放下!快放下!可不能啊!”
她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文晓晓真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文晓晓被李玉谷抱住,紧绷的身体一软,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李玉谷身后跟来的赵一迪,哭的撕心裂肺,理智瞬间回笼,巨大的后怕和心疼涌上来。
她挣脱李玉谷,跑过去一把将吓坏了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一迪不怕,一迪不怕,婶子在……”
赵飞见文晓晓放下了剪刀,稍稍松了口气,但怒火未消。
他一步步逼近捂着脸、眼神怨毒的赵庆达。
“庆达!我看你是真疯了!”李玉谷也缓过劲来,指着赵庆达破口大骂。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酒疯!你想把这个家都拆了吗?!你想逼死晓晓吗?!”
赵庆达吐出一口血沫子,梗着脖子:“妈!你没看见她拿剪刀要捅我吗?!”
“你不骂她,不打她,她能拿剪刀?!”李玉谷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你把晓晓逼成啥样了!你看看把孩子吓的!”
赵飞不再跟赵庆达废话,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又是一拳捣在他肚子上。
赵庆达疼得弯腰干呕。
李玉谷默许了,她这儿子就是欠揍!
赵飞把他拖到院子里,拳脚相加,专挑肉厚的地方打,既让他疼得够呛,又不会真打出大问题。
赵庆达起初还想还手,但根本不是常年干体力活的赵飞的对手,几下就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连连求饶。
“飞哥!飞哥!别打了!我错了!哎哟!”
“错哪儿了?!”赵飞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我……我不该骂人,不该动手……”赵庆达含糊着。
“还有呢?!”
“还……还有……”赵庆达眼神躲闪。
赵飞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咬牙问:“说!你到底想咋滴?!是不是外头那个野女人又给你灌迷魂汤了?!”
赵庆达被说中心事,又疼又怕,在赵飞骇人的目光下。
竟然脱口而出:“是……是王娟……她说……说让我回来,想办法把文晓晓逼走……她……她就能进门……”
果然!赵飞眼中寒光更盛,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他腿弯:“王八蛋!为了个野女人,连家都不要了!连人都不当了!你给我滚!现在就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赵庆达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面子疼了,一瘸一拐地冲出院子,发动车子狼狈逃窜。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赵一迪压抑的抽泣声。
李玉谷看着满地狼借和儿子逃跑的方向,又气又伤心,老泪纵横,骂骂咧咧地搂着还在哭的一迪回了西厢房:“作孽啊!真是作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一迪乖,跟奶奶睡,不怕……”
文晓晓独自站在冰冷的堂屋门口,看着地上的剪刀和一片狼借,无声地流泪,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那一下,她是真的想跟赵庆达同归于尽。
她慢慢弯腰捡起剪刀,放回针线筐,然后默默地走回了东厢房,关上了门。
西厢房的灯光亮了一会儿,传来李玉谷低声哄孩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灯也灭了。
整个院子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主屋里,赵飞站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眉头紧锁。
直到确认西厢房彻底安静,院里再无他人,他才轻轻拉开自己屋门,象一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穿过院子,来到东厢房门外。
门没有从里面闩死,他轻轻一推,闪身进去,又迅速反手关上门。
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一点雪光。
文晓晓蜷缩在炕角,听见动静惊了一下,看清是他,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泪水却又涌了出来。
赵飞摸黑走到炕边,借着微光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心里一揪。
他在炕沿坐下,低声说:“别哭了,人打跑了。以后他再敢,我还揍他。”
文晓晓抬起泪眼,看着黑暗中赵飞模糊却刚毅的轮廓,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些。
她哽咽着说:“我大哥……后天晚上到。”
赵飞眼睛在黑暗里亮了一下:“文斌大哥要来了?好事啊!”
他略一思索,立刻有了主意,“晓晓,你看这样行不?大哥来了,要是暂时没别的活,能不能……来我猪场帮忙?我那儿正缺可靠的人手。一来,大哥有份收入,二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你也有娘家人在这边照应着。赵庆达再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让大哥来猪场?
文晓晓愣住了。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大哥有了落脚处和收入,自己也有了依靠。
赵飞……他这是在为她铺路,为她着想。
心里那点冰冷的绝望,似乎被这个切实可行的提议和眼前男人真诚的话语,融化开了一角。
她轻轻点了点头,在黑暗中,知道他看得见。
赵飞松了口气,感觉到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他尤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摸索着找到她的手,轻轻握住。
那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斗。
他用力握了握,想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
文晓晓没有抽回手,反而回握了一下。
赵飞心头一热,忍不住倾身,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她的额头,印下一个温柔而克制的吻。
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疼惜和安慰。
文晓晓身体一颤,低低啜泣了一声,却往前靠了靠,将额头抵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赵飞顺势将她轻轻揽住,手掌在她单薄的后背上一下下安抚地拍着,低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有我呢。”
两人就这样在黑暗和寂静中依偎了片刻,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也分担着这份沉重而禁忌的秘密与情感。
良久,赵飞感觉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才松开她,低声说:“你早点歇着,我回去了。明天还要忙。”
“恩。”文晓晓应了一声,声音带着鼻音。
赵飞又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才悄然起身,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东厢房,回到了自己屋里。
第二天一早,赵飞照常去了猪场。
但他没急着干活,而是叫来了猪场里一个平时有些游手好闲、但手脚利索、认得些三教九流人物的工人,外号叫“老二黑”。
赵飞把他叫到僻静处,塞给他两包好烟和五十块钱。
“黑子,帮我办件事。”赵飞声音平静,眼神却冷,“车站那个卖票员,王娟,认识吧?”
老二黑掂了掂钱,嘿嘿一笑:“赵老板,您说。”
“找机会,给她点教训。不用打得太厉害,巴掌招呼几下就行。关键是……”赵飞压低声音。
“把她衣服扒了,让她在车站站点,光着丢丢人。事后有人问,就说是她手脚不干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别的什么也别说。”
手脚不干净?
老二黑眼珠转了转,明白了。
这是既要羞辱那女人,又要个说得过去的由头,“懂了,赵老板,您瞧好吧,保证办得利索,嘴也严实。”
当天下午,就在人来人往的长途汽车站点,王娟正跟几个相熟的司机卖票员说笑,忽然冲过来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其中一个正是老二黑。
他们二话不说,揪住王娟的头发,“啪啪”就是两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子,打得王娟眼冒金星,尖叫起来。
“臭娘们!让你手贱!让你偷鸡摸狗!”
老二黑一边骂着编好的词,一边和同伙三两下就扯烂了王娟的外套和毛衣,
在周围人群的惊呼和指指点点中,竟真把她上身扒得只剩一件破烂的秋衣,狼狈不堪地暴露在寒风和众人鄙夷好奇的目光下。
“啊——!我没有!你们胡说!救命啊!”王娟羞愤欲死,拼命挣扎遮挡,哭喊声凄厉。
但那两人目的明确,打完扒完,撂下几句“再手贱还收拾你”的狠话,趁乱迅速钻入人群消失了。
留下王娟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议论纷纷,都说这女人看着就不正经,肯定是手脚不干净惹了地头蛇。
消息传到赵庆达耳朵里,又惊又疑。
他跑去车站,只看到哭肿了眼、恨天恨地的王娟。
王娟自己也搞不清到底得罪了谁,只咬定是有人诬陷她。
赵庆达想找出是谁干的,可车站人来人往,目击者说法不一,老二黑和他同伙早就没影了。
他想报警,王娟却觉得丢人现眼,又怕真查起来自己以前一些占小便宜的事被翻出来,死活不肯。
最后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赵庆达心里憋着火,却又无处发泄,更因为这事觉得王娟可能真不干净,连带对自己那点“好事”也蒙上了阴影。
赵飞在猪场听到老二黑轻描淡写的回报,只淡淡点了点头,继续忙他的活计。
仿佛那场发生在车站的风波,与他毫无干系。
四合院,似乎暂时获得了一段暴风雨后诡异的平静。
文晓晓在忐忑中书着日子,等待着大哥的到来,那将是她在冰冷现实中,抓住的另一根可能带来改变与支撑的绳索。
而她和赵飞之间那危险而温暖的联系,也在一次次共同的对抗与秘密的抚慰中,愈发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