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天儿是真冷啊,冻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凉气。你看陆家那烟囱,今儿个怎么还没冒烟?该不会是那苏曼受不住打击,跟着那一车男人魂儿都飞了吧?”
大院的水房边上,虽然天寒地冻,但也挡不住那几张爱嚼舌根的嘴。
张嫂子把两只手揣在袖筒里,缩着脖子,眼神往陆家紧闭的大门上瞟,嘴里喷出一股股白雾,全是酸话。
旁边洗衣服的小媳妇冻得手通红,哈了口气说道:
“张嫂子,你少说两句吧。陆团长这回走得急,连个准信儿都没有,听说前线那边打得凶着呢。苏曼妹子还要拉扯两个孩子,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不容易。”
“不容易?谁容易啊?我男人不也走了?”张嫂子翻了个白眼,一脸的不屑,“要我说,她就是命硬!就是克亲命!现在连陆团长都被她克到战场上去了。这才刚结婚几天啊?我看呐,这好日子她是没福气享受喽,指不定哪天就得抱着孩子哭坟去!”
“哐当!”
一声巨响,陆家的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推开。
苏曼穿着那件陆战留下的军大衣,虽然显得有些宽大,但腰间系了根皮带,勾勒出她依旧纤细的腰身。
她手里提着一个大竹篮子,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吓人,象是一把刚出鞘的寒刀。
她大步流星地走到水房边,把篮子往石台上一顿。
“张嫂子,大清早的没刷牙?嘴里喷的这是什么粪?”
苏曼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透骨的寒意,跟这冬天的风一样割人脸。
张嫂子吓了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结结巴巴地往后退:“你……你咋出来了?我不就……不就随口说说嘛……”
“随口说说?”苏曼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我男人在前线流血拼命,保的是谁的家?卫的是谁的国?是为了让你这种长舌妇在后方诅咒他回不来吗?”
“你要是再敢说一个‘死’字,我就把你扔进这个水池子里,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苏曼的气场太强了,那是跟陆战在一起久了,沾染上的兵味儿和煞气。
再加之她手里还捏着那把平日里做活用的剪刀,寒光闪闪的,张嫂子彻底怂了,端起盆子灰溜溜地跑了。
“以后谁再敢在我面前嚼舌根,这就是下场!”
苏曼环视了一圈,剩下的几个媳妇也都赶紧低头干活,大气都不敢喘。
苏曼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和怒火。
她转身去了供销社,买了些大骨头和箩卜。陆战走了,日子还得过,大宝二宝正在长身体,她肚子里这个也得要营养。
她不能垮,她得替陆战把这个家撑起来,撑得漂漂亮亮!
回到家,苏曼把骨头汤炖上。屋子里很快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肉香味,驱散了清晨的寒意。
大宝正带着二宝在炕上写作业,见苏曼回来,大宝懂事地放下笔:“妈,我帮你烧火。”
“不用,你看着弟弟。”苏曼摸了摸大宝的头,看着这孩子越来越象陆战的眉眼,心里一软,“妈今天要去趟部队服务社,看看能不能揽点活儿。”
自从陆战走后,苏曼就把之前的生意暂时停了。
特务还没抓到,她不敢再象以前那样大张旗鼓地去黑市或者跟陈旭跑外贸尾单。
她必须找一个既安全,又能赚钱,还能在这个特殊时期给她提供庇护的路子。
思来想去,她把目光投向了“拥军”这块招牌。
下午,苏曼提着几件自己改制的衣服,来到了大院门口的岗哨。
寒风呼啸,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门口站岗的小战士冻得满脸通红,鼻涕都要流下来了,手里握着枪,身子还在微微发抖。
身上那件臃肿的军大衣虽然厚,但看着笨重得很,稍微动一下都费劲。
“嫂子?您怎么来了?”小战士认得苏曼,赶紧敬了个礼,声音都在打颤。
苏曼看着他那样子,眉头皱了皱。
“小赵,这么冷的天,这衣服不暖和吗?”
“暖和是暖和,就是……就是不透气。”小赵吸了吸鼻涕,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咱们平时训练动静大,一出汗,这棉花胆子就吸了水,变得死沉死沉的。等汗一凉,那就是贴着身子裹了块冰,风一吹,透心凉。”
苏曼心头一动。
不透气,吸汗变重,失温。
这就是目前部队冬装最大的痛点!
现在的军大衣,大多是实心棉花填的,虽然厚实,但一旦湿了就很难干。
在北方干燥的地方还好,可陆战去的是南边边境!那里是亚热带丛林,湿气重,昼夜温差大。
战士们在丛林里穿插,身上要是湿哒哒的,不仅容易得风湿、烂裆,严重的甚至会引发失温症,那是会死人的!
陆战现在的处境,肯定比这个小战士还要艰难百倍!
苏曼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前世的记忆。
那时候后来流行一种“蜂窝棉”技术,还有那种可拆卸的内胆设计,既轻便保暖,又能快速排汗干燥。
如果能把这个设计做出来,送到前线去……
苏曼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不仅是个商机,更是能救陆战、救无数战士命的东西!
“小赵,谢谢你!”苏曼激动地拍了拍小战士的肩膀,“你这话可是帮了大忙了!”
说完,她转身就往家跑。那股子劲头,完全不象个怀了孕的女人。
回到家,苏曼立刻翻箱倒柜。她找出家里所有的旧棉花,又让陈旭帮忙弄来了一些的确良和特殊的尼龙绸布料。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陆家小院的灯就没灭过。
苏曼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铅笔和尺子,一遍遍地画图、修改。
废纸扔了一地。
“妈,你不睡觉吗?”半夜起来撒尿的二宝,揉着眼睛看着还在忙碌的苏曼,“爸说了,让你好好养胎。”
“妈不累。”苏曼头也不回,手里飞针走线,“妈在给你爸做一件‘战袍’。穿上它,你爸就能打胜仗,就能早点回来。”
她设计的这种内胆,采用了“三明治”结构。
最里层是吸汗的棉纱,中间层是她把棉花打散后,用特殊的针法缝制成一个个菱形的“蜂窝”状,这样既能锁住空气保暖,又不会让棉花结块。
最外层则是防风防水的尼龙绸。
而且,她还别出心裁地在腋下和后背容易出汗的地方,做了隐形的透气网眼。整个内胆用拉链和扣子固定在大衣里,随时可以拆卸下来晾晒,甚至可以单独当马甲穿。
为了验证效果,苏曼自己穿上试了试。她在屋里跑了几圈,出了一身汗,但这内胆并没有象以前那样贴在身上,反而很快就把汗气排出去了,身上依旧暖烘烘的。
“成了!”
苏曼看着手里这件略显粗糙但功能强悍的样品,激动得手都在抖。
她用最快的速度,赶制出了十件样品。每一件的领口内侧,她都绣上了一朵小小的红梅花。
那是她的标志,也是她对陆战的思念——梅花香自苦寒来。
第五天一大早,苏曼把这十件内胆装进大包袱里,带着大宝二宝,直奔军区后勤部。
后勤部的大门口,守卫森严。
“同志,我要见张部长。”苏曼被拦在了门口。
“你有预约吗?张部长很忙,正在开紧急会议,没空见家属。”
值班的干事一脸公事公办,甚至有点不耐烦。
这几天来找关系打听前线消息的家属太多了,他们都挡不过来。
“我不是来打听消息的,我是来送物资的。”苏曼拍了拍手里的包袱,“这是我研制的新式防寒内胆,能解决战士们失温的问题。事关前线战事,眈误了你负得起责吗?”
苏曼这顶大帽子扣下来,把那个干事唬得一愣一愣的。但他还是有些尤豫。
“嫂子,您别开玩笑了。咱们军工厂那么多专家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您一个……一个家属,能行?”
就在这时,一辆吉普车开了出来。车窗摇下,露出一张威严而疲惫的脸。
正是后勤部的张部长!
“吵什么呢?”张部长眉头紧锁,这几天为了前线的物资调配,他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
“部长!这位嫂子非要见您,说是……”
“张部长!”苏曼没等干事说完,直接冲了上去。
她也不废话,直接从包袱里掏出一件内胆,双手递过去。
“我是陆战的家属苏曼。这是我设计的新式蜂窝棉内胆。轻便、保暖、排汗、快干。您可以现在就找人试穿。如果不好用,我苏曼当场把这包东西吃了!”
苏曼的声音清脆坚定,眼神里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自信。
张部长愣了一下。
陆战的媳妇?那个在大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奇女子”?
他接过那件内胆,入手极轻,手感蓬松。翻看一看,里面的针脚细密,结构新颖,确实是他从没见过的样式。
作为老后勤,他也是个识货的行家。
“有点意思。”张部长推门落车,“小刘!穿上!负重跑五公里!立刻!”
门口的警卫员小刘二话不说,脱下大衣,换上内胆,套上外套,背上装备就跑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
小刘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满头大汗,脸上冒着热气。
“报告部长!”小刘敬了个礼,语气里全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这……这东西太神了!”
“什么感觉?说实话!”张部长盯着他。
“以前跑完五公里,里面那件衬衣早就湿透了,贴在身上那个难受啊,一停下来就打哆嗦。可今天……”
小刘拉开拉链,摸了摸里面的内胆。
“您看!虽然也有汗,但这内胆没湿透!身上还是干爽的!而且这东西特别轻,跑起来不累赘!这要是发给前线的兄弟们,那绝对是宝贝啊!”
张部长伸手一摸,果然,只有微微的潮气,并没有那种湿冷的感觉。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猛地转头看向苏曼,就象是看着一座金山。
“苏曼同志!这……这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苏曼点了点头,不卑不亢。
“是我结合以前做衣服的经验,琢磨出来的。我想着陆战他们在南边受罪,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些针头线脑上下功夫。”
张部长深吸一口气,激动地握住苏曼的手!
“苏曼同志!你这哪里是针头线脑?你这是立了大功了!你这是雪中送炭啊!”
“走!去我办公室!咱们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