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部的会议室里,气氛热烈得象开了锅的开水。
张部长把那件样品往长条桌上一拍,面对着底下坐着的几个被服厂厂长和技术员,声音洪亮得震耳朵。
“都看看!都好好看看!咱们养了这么多人,天天喊着搞革新,搞突破,结果呢?还没人家一个家属想得周到!”
几个厂长传阅着那件看似普通的内胆,越看脸色越凝重,越看眼神越惊讶。
“这菱形格纹的缝法……巧妙啊!既固定了棉花,又留出了空气层。”
“还有这个透气网眼的位置,正好是腋下大汗腺的地方,这设计理念太超前了!”
“关键是这选材,咱们怎么就没想到把尼龙绸用在里面当隔层呢?防风又隔湿!”
专家们交头接耳,原本对苏曼这个“外行”的一点轻视,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佩服。
张部长转过头,看着坐在角落里有些局促的苏曼,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和蔼可亲。
“苏曼同志,不用紧张。大家对你的设计评价很高。经过我们初步评估,这款内胆如果量产,能把咱们战士在湿冷环境下的非战斗减员降低至少三成!”
三成!
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在战场上,这不仅仅是数字,这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现在,咱们谈谈合作。”
张部长喝了口茶,正色道。
“按照规定,这种技术革新,我们要给你发奖状,发奖金。另外,鉴于这技术的特殊性和紧迫性,我想聘请你做我们军区被服厂的技术顾问,专门指导这条生产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所有人都看着苏曼。
在这个年代,能跟部队做生意,那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
只要苏曼开口,哪怕要个几千块钱,或者是给家里人安排个铁饭碗工作,张部长估计都会点头。
苏曼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
她缺钱吗?缺。非常缺。陆战的腿,还有那未知的危险,都需要大量的钱来铺路。
但是,她更清楚,有些钱能拿,有些钱不能拿。
尤其是这种发国难财、赚战士血汗钱的事,她苏曼做不出来。她这辈子,虽然爱财,但取之有道。
苏曼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透着一股子让人肃然起敬的正气。
“张部长,各位领导。”苏曼的声音平稳,“这设计图,我无偿捐给国家,捐给部队。”
全场哗然。
“苏曼同志,你……你是认真的?”张部长都愣住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啊!按照专利费算,这以后可是源源不断的收入!”
“我是陆战的妻子,是军嫂。”
苏曼抬起头,目光看向窗外飘扬的红旗,仿佛看到了那个在丛林里穿梭的身影。
“我的丈夫在前线拼命,我如果在后方拿这个跟他战友的命换钱,那我苏曼成什么人了?等陆战回来,他得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我只有一个要求。”苏曼看着张部长,“第一批生产出来的内胆,能不能优先发给陆战所在的那个团?哪怕是空投,也要最快送到他们手里。”
张部长动容了。
他站起身,对着苏曼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好!好样的!不愧是咱们的军嫂!”张部长眼框微红,“苏曼同志,你放心!你的要求我答应了!就算是用专机送,我也保证这批物资第一时间送到尖刀团的手里!”
“不过,咱们部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设计图你可以捐,但技术顾问这个职位,你必须接!工资按专家的标准发!另外,每生产一件,我们会给你提两毛钱的技术指导费,这是规矩,也是你应得的!你要是再推辞,那就是看不起我们后勤部了!”
苏曼想了想,也没再矫情。
这钱是国家给的奖励,拿得光明正大,有了这层身份,那些想害她的人也得掂量掂量。
“行!那我接了!”
签完合同,拿到那笔沉甸甸的第一笔预付款——整整两千块,苏曼走出后勤部大门的时候,感觉阳光都变得格外璨烂。
有了这层官方背景,再加之这笔钱,她的计划可以正式激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苏曼忙得象个陀螺。
白天她在被服厂指导生产,盯着工人们的一针一线,严把质量关。
晚上回到家,还要照顾大宝二宝,顺便还要跟陈旭接头,布局她在黑市的情报网。
陈旭这小子也是个人才,借着苏曼给的路子,在黑市混得风生水起,不仅成了倒爷里的头面人物,还不知不觉间收拢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消息。
“嫂子,那个特务有点眉目了。”
一天深夜,陈旭悄悄来到陆家小院,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有人在城北的废品收购站见过那个独眼龙(特务特征)。据说他在找一种特殊的拓片,好象跟什么古董有关。”
“而且,最近有一批来路不明的人进了城,听口音象是京城那边来的,跟那个林婉儿家走得很近。”
苏曼心里一凛。林家?京城?果然,这背后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继续盯着,别打草惊蛇。”苏曼从兜里掏出一卷大团结塞给陈旭,“这些钱拿去打点,让兄弟们嘴严点。另外,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那种身手好的退伍老兵,我想雇几个看家护院。”
她现在的身子越来越重了,肚子已经微微隆起。
特务在暗处虎视眈眈,她必须给自己和孩子加一道保险。
日子就这么在紧张和忙碌中一天天过去。
第一批五千件“拥军胆”(战士们给起的名字)顺利下线,装车,运往了前线。
大院里的人对苏曼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复地的变化。
以前那些嚼舌根的人,现在见了苏曼都得毕恭毕敬地叫一声“苏顾问”。就连那个一直跟她不对付的张嫂子,听说自家男人在前线穿上了苏曼设计的衣服,也没脸再说一句怪话,甚至还主动送来了一篮子鸡蛋。
苏曼成了大院里的红人,成了人人称颂的模范军嫂。
可是,只有苏曼自己知道,她心里有多慌。
已经一个月了。
整整一个月,陆战没有一封信,没有一个电话。
甚至连只言片语的消息都没有!
她每天最怕也是最期待的事,就是听广播,看报纸。
“前线捷报!我军攻克xx高地……”
“英雄连队……浴血奋战……”
每次听到这些,苏曼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在那个牺牲名单里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又过了半个月。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给大院添了几分萧瑟。
苏曼正在院子里晒陆战以前穿过的旧军装。
阳光很好,晒得衣服暖暖的,就象他还在一样!
突然。
大院的广播响了。
但这一次,播放的不是激昂的军歌,也不是振奋人心的捷报。
而是一阵沉重、哀婉的哀乐。
紧接着,播音员那低沉、肃穆的声音传来:
“下面播送一则……沉痛的消息。”
“我部尖刀连……在执行穿插任务途中……遭遇敌军埋伏……全连官兵……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殊死搏斗……至最后一刻……”
“目前……全连失联……生死未卜……”
尖刀连!
那是陆战手底下最精锐的连队。
往往都是拱卫在身边!
难道
“啪嗒。”
苏曼手中的衣架掉在了地上。
那件洗得发白的军装,象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软软地瘫倒在尘埃里。
“哐当!”
厨房里传来碗碟破碎的声音。
正在洗碗的大宝冲了出来,脸色惨白,死死盯着那个还在播放哀乐的大喇叭。
“妈……”大宝的声音在发抖,“那是……那是爸的连队吗?”
苏曼站在那里,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世界仿佛离她远去。
邻居们纷纷走出家门,用一种同情、怜悯、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目光看着她。
“哎呀……可怜啊……这才结婚多久啊……”
“怀着孩子就要守寡了……这命真是太硬了……”
“陆团长那么好的人……怎么就……”
那些声音象是一群苍蝇,嗡嗡乱叫,吵得苏曼头疼欲裂。
失联?
生死未卜?
苏曼慢慢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军装。她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柔得象是在抚摸爱人的脸庞。
“闭嘴!”
苏曼突然抬起头,冲着那些围观的人群吼了一声。
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两团燃烧的火焰。
“谁说他死了?!”
“失联就是死了吗?!没找到尸体就是死了吗?!”
“陆战他说过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
“他要是敢死,我就去地府把他拽回来!”
苏曼抱着军装,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板上,身体顺着门缓缓滑落。
手颤斗着,从怀里掏出那枚子弹壳戒指,还有那把铜钥匙。
钥匙在发烫。
烫得象是烙铁。
苏曼死死攥着钥匙,指甲嵌进了肉里。
“陆战……你个骗子……”
“你不是说要回来找我算帐吗……”
“你回来啊……”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就在这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是邻居。
那种敲门的节奏,三长两短。
是陈旭。
“嫂子!开门!”
“我有陆团长的消息了!”
“他没死!有人看见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