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8日清晨,白银的雪终于停了。阳光透过市局审讯室的铁窗,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正好落在高承勇的脚边。他坐在铁椅上,头依旧低着,灰色棉袄上的煤灰和泡面残渣还没清理,双手被手铐锁在桌沿,指节因长时间用力而泛白——从昨晚被抓至今,他除了承认11起白银本地案件,对包头、西宁的两起旧案始终闭口不谈。
张国孝站在审讯室外的监控前,指尖夹着根没点燃的烟。屏幕里,高承勇的肩膀偶尔会轻轻颤抖,目光总不自觉地瞟向桌角那袋证物——里面装着从他小卖部搜出的半块墨锭,墨锭上的“永”字和1996年包头赵某案现场的墨痕完全一致。“老陈那边怎么说?”他转头问身边的小李,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技术队刚发来消息,”小李递过一份检测报告,“从墨锭里提取到的微量dna,和1996年包头赵某案现场烟头的dna分型一致,都是高承勇的。还有西宁张某案现场的塑料袋,上面的墨渍成分也和这墨锭匹配。”
张国孝接过报告,目光落在“包头赵某案”几个字上。1996年他刚升为刑侦副队长,曾协助包头警方排查过这起案件:25岁的钢铁厂女工赵某在出租屋遇害,现场同样留有42码鞋印和墨渍,只是当时没找到关键证据,案子成了悬案。没想到时隔23年,这半块墨锭竟成了串联跨城案件的钥匙。
“把1996年的案卷调出来,”张国孝掐灭手里的烟,“我要再看一遍现场照片和证人笔录。”
回到办公室,小李很快抱来一摞泛黄的案卷。最上面的照片里,赵某倒在出租屋的土炕上,上身的蓝布工装被扯到胸口,颈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炕沿下的砖缝里嵌着半枚沾墨的鞋印。旁边的证人笔录里,一个姓王的老邻居写道:“案发前三天,见过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在楼下磨东西,有股墨味,听口音像甘肃的,说自己是来打工的。”
“这描述和高承勇的特征完全对得上。”小李指着笔录里的“灰夹克”,“2000年西宁张某案的证人也说,凶手穿的是灰夹克,手里还拿着个黑色布包,里面装着像石头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那方砚台。”
张国孝没说话,翻开西宁张某案的案卷。2000年,22岁的卖菜姑娘张某在城外土坡遇害,手里攥着个沾墨的塑料袋,袋子里有半块砚台残片——当时技术队鉴定残片材质为端砚,却没找到源头。直到昨天在凤凰山山洞发现完整砚台,才确认这残片正是砚台的另一半。
“走,去审讯室。”张国孝抓起警帽,心里已经有了思路。他知道高承勇的软肋——从昨晚的供述来看,他对母亲的离开始终耿耿于怀,而包头、西宁的受害者,都和他母亲有相似的特征:赵某穿的蓝布工装是他母亲当年的最爱,张某卖菜的摊位和他母亲曾摆摊的地方一模一样。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时,高承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警惕。张国孝把那袋墨锭放在他面前,声音平静却有分量:“1996年包头钢铁厂,25岁的赵某;2000年西宁城东区,22岁的张某——这两个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
高承勇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手指在桌沿上快速划过,像是在掩饰慌乱:“我……我没去过包头和西宁,你们别乱栽赃。”
“没去过?”张国孝拿起那份dna报告,放在他眼前,“这是从你小卖部搜出的墨锭,里面的dna和包头赵某案的烟头一致;西宁张某案的塑料袋,上面的墨渍也和你的墨锭匹配。你还要狡辩吗?”
高承勇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目光死死盯着报告上的“dna一致”,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张国孝继续追问:“1996年你在包头打工,为什么要杀赵某?她和你无冤无仇,你到底在怕什么?”
沉默了足足五分钟,高承勇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她跟我娘太像了……那天我在钢铁厂门口看见她,穿的蓝布工装和我娘当年的一模一样,手里还拎着个布包,跟我娘当年去摆摊时拎的包一样……”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我跟着她回了出租屋,本来只想问问她,有没有见过我娘。可她看见我手里的砚台,突然骂我‘疯子’,说我手里的东西‘晦气’——跟我娘当年骂我爹的话一模一样。我当时就懵了,脑子里全是我爹抱着碎砚台哭的样子,然后就……就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说到这里,高承勇的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报告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杀了她之后,我在她屋里待了一夜,磨了一整晚的墨,把血混在墨里,以为这样能‘镇住’她的怨气。第二天早上,我把墨锭掰了一半,藏在出租屋的房梁上,想着以后要是回来,还能找到……”
张国孝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想到,高承勇的作案动机竟如此扭曲——把对母亲的怨恨,发泄在所有与母亲相似的无辜者身上。“那2000年的西宁张某呢?”他追问,“她只是个卖菜的姑娘,你为什么要杀她?”
高承勇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头埋得更低了:“她的摊位在西宁城东区的菜市场,跟我娘当年在白银摆摊的地方一模一样。那天我去买白菜,听见她跟隔壁摊主说‘等攒够钱就回家,给爹娘盖新房’——这句话我娘当年也说过。我看着她,就想起我娘当年丢下我走的样子,然后就……”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张国孝看着他,突然觉得一阵无力——这个背负13条人命的恶魔,既是施暴者,也是童年创伤的受害者。但这绝不能成为他逃避罪责的理由,那些逝去的生命,需要一个完整的交代。
“你藏在包头出租屋房梁上的半块墨锭,我们会联系包头警方去寻找。”张国孝站起身,“还有西宁城外土坡的砚台残片,已经证实是你藏的。现在,你需要把这两起案件的细节都说清楚,包括作案工具的去向和你离开后的逃亡路线。”
高承勇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绝望:“墨锭……墨锭应该还在房梁上,当年我用报纸包着藏的。作案工具……剪刀和刀都扔在包头的黄河里了,西宁的刀扔在了城外的土坡下……”
记录完高承勇的供述,已是中午。张国孝走出审讯室,阳光照在身上,却没带来丝毫暖意。他想起1996年协助包头警方排查时,赵某的父亲曾拉着他的手说:“警察同志,我女儿才25岁,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给她一个说法。”现在,这个说法终于要来了,可赵某的父亲却在去年因病去世,没能亲眼看到凶手落网。
“张队,包头和西宁市局都来电话了,”小李跑过来,手里拿着手机,“他们说会立刻派人去寻找你说的墨锭和作案工具,还希望我们能派警员过去协助调查。”
“你带两个人去包头,”张国孝交代,“重点排查当年高承勇打工的工地和出租屋,一定要找到那半块墨锭。我去西宁,跟进张某案的现场复核。”
下午三点,张国孝登上了前往西宁的火车。窗外的景色从白银的戈壁变成西宁的雪山,他靠在座椅上,翻开西宁张某案的案卷。照片里的张某扎着马尾辫,笑容腼腆,摊位前摆着新鲜的白菜和萝卜,旁边的笔记本上写着“今日收入56元,离盖房还差3244元”——这个努力生活的姑娘,却在离梦想最近的时候,被恶魔夺去了生命。
火车抵达西宁时,天已经黑了。西宁市局的刑侦队长周伟早已在车站等候,两人握了握手,直接前往城东区的菜市场——张某当年摆摊的地方。如今的菜市场已经翻新,当年的摊位变成了一家水果店,店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听说他们是来调查2000年的命案,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我当时就住在菜市场旁边的出租屋,”店主回忆道,“张某人很好,经常给我留新鲜的蔬菜。案发那天早上,我没看见她出摊,还以为她生病了,没想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警察来调查,说她是在城外的土坡被发现的,手里还攥着个塑料袋,里面有块带墨的石头。”
张国孝跟着周伟来到城外的土坡。这里现在变成了一片工地,当年的土坡早已被推平。技术队的警员正在用金属探测器排查,灯光在夜色里来回晃动。“根据高承勇的供述,作案工具应该扔在这附近,”周伟指着工地的西北角,“我们已经挖了两个小时,还没找到。”
张国孝蹲下身,抓起一把土。土壤里还残留着淡淡的墨味,和高承勇墨锭的味道一致。“扩大搜索范围,”他站起身,“重点排查土层较厚的区域,刀身可能被泥土覆盖,金属探测器的灵敏度要调高。”
直到凌晨一点,技术队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下挖到了一把生锈的水果刀。刀身约15厘米长,刀刃上还残留着微量血迹,刀柄上的墨渍清晰可见。“初步检测,刀身上的血迹dna与张某的一致,”技术队的警员兴奋地说,“这就是高承勇的作案工具!”
张国孝看着这把刀,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从白银到包头,再到西宁,跨越三省的13起案件,终于通过墨锭、砚台和作案工具,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但他知道,这还不是结束——高承勇在供述中提到,他曾在1998年去过兰州,只是没找到合适的“目标”,兰州是否还有未被发现的案件,至今仍是未知数。
第二天早上,张国孝接到小李的电话。包头警方在当年高承勇租住的出租屋房梁上,找到了用报纸包着的半块墨锭,墨锭上的dna与赵某案的证据完全匹配。“张队,包头的案子也破了!”小李的声音里满是兴奋,“高承勇对两起跨城案件的细节都供认不讳,现在13起案件的证据链都完整了。”
张国孝站在西宁的雪山下,望着远处的朝阳。阳光洒在雪山上,泛起金色的光芒,像在为逝去的生命照亮回家的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白兰母亲的电话——老太太去年搬回了白银,身体还算硬朗。“阿姨,”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杀害白兰的凶手抓到了,还有其他几个案子的凶手,都是他。您放心,我们会给白兰一个交代。”
电话那头,老太太的哭声传来,断断续续却充满了释然:“谢谢你,张警官……三十一年了,我终于能给白兰一个交代了……”
挂了电话,张国孝的眼眶也湿润了。从1988年到2019年,三十一年的追查,他从满头黑发等到两鬓斑白,终于让13个受害者沉冤得雪。他想起白兰未写完的情书、石某的铁皮盒、苗苗的黑色太阳画、赵某的蓝布工装、张某的盖房笔记本——这些破碎的片段,终于拼凑成了正义的模样。
“周队,麻烦你安排一下,”张国孝转身对周伟说,“我想再去张某的墓地看看,替她的家人告诉她,凶手抓到了。”
张某的墓地在西宁城郊的公墓里,墓碑上的照片还很新,旁边摆着一束枯萎的菊花。张国孝蹲下身,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积雪:“张某同志,凶手已经抓到了,你的心愿,我们会帮你完成——你的爹娘,我们会常去看望,盖房的钱,我们也会想办法帮他们凑齐。”
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墓碑上,温暖而明亮。张国孝站起身,望着远处的雪山,心里突然觉得无比轻松。他知道,这场跨越三十一年、横跨三省的追查,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但他也清楚,作为一名刑警,他的责任还没结束——未来还会有新的案件,还会有需要他守护的生命,他会带着这13个受害者的期盼,继续走下去,直到正义不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