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3日,南京市江宁区的初雪下得绵密,秦淮河的水汽裹着雪粒,在岔路口小区的老砖墙上结出一层薄冰。张建国站在401室楼下的老梧桐树下,羽绒服领口积着白霜,手指冻得发僵,却仍紧紧攥着江苏警方的协查函——函件上“2017年张婷被杀案”旁画着个红色三角标记,下方一行小字格外刺眼:“现场松脂经鉴定为紫金山北坡马尾松成分,含特殊萜烯化合物,省内仅此区域有此成分”。这是第十四起与白银系列案手法相似的案件,也是第一起以“松脂”为核心线索的案件,与此前的海沙、香樟树叶、蛤仔壳都不同,这抹带着松木清香的残留物,像一根细针,扎在张建国三十年的从警记忆里。
“张队,401室的房东这两年只敢让亲戚偶尔来开窗通风,屋里的东西都没动过,连张婷当年没吃完的半袋饼干还在茶几上。”南京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赵伟队长递来一副加绒手套,指尖沾着雪水,“2017年案发时,我们技术科的人在卧室地板缝里抠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取出三根完整的毛发和一点凝固的松脂。那松脂硬得像石头,后来用酒精泡了两天才化开,检测后发现里面混着微量的水泥粉尘——当时就怀疑凶手是做建筑相关工作的,可江宁区2017年有近千个建筑工地,排查范围太大,最后只能搁置。”
张建国戴上手套,跟着赵伟往楼上走。楼梯间的窗户没关严,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墙上贴着的“房屋出租”“家电维修”广告被吹得哗啦响,最底层的广告纸已经泛黄,边缘卷成了筒状,上面还留着2017年的日历印。走到4楼时,赵伟突然停住脚,指着401室门口的台阶:“您看这里,当年我们在这级台阶的缝隙里,也发现了一点松脂,跟卧室里的成分一样,说明凶手行凶后,在这里停顿过,可能是在擦鞋上的痕迹。”
张建国蹲下身,指尖拂过台阶缝隙——虽已过去两年,仍能看到一点深色的印记。他站起身,看着401室紧闭的木门,门把手上还留着一层薄灰,仿佛能想象出两年前那个雪夜,张婷拿着钥匙开门时的场景。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旧家具霉味、暖气和淡淡松木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老式五斗柜上,摆着张婷当年用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南京电子仪器厂”的蓝色字样,杯口沾着一圈褐色的茶渍;茶几上,半袋苏打饼干放在透明的塑料袋里,袋子口用夹子夹着,旁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杂志,页码停在第38页;卧室里,书桌抽屉敞开着,里面的万用表、螺丝刀、焊锡丝散落在桌上,最底下压着一张张婷和家人的合影——照片里的姑娘扎着马尾,笑容干净,旁边的父母手里拿着刚剥好的橘子,背景是南京夫子庙的牌坊。
赵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塑封的现场照片,贴在客厅的白墙上:“这是案发当晚拍的,您看卧室地板上,除了血迹,还有几个模糊的鞋印,鞋头内侧有明显的磨损,应该是长期蹲在地上干活磨出来的——建筑工地上的钢筋工、泥瓦工经常这样。而且鞋印的边缘沾着松脂和梧桐果壳,梧桐果壳是被踩碎的,里面的绒毛还粘在松脂上。”
“张婷在电子仪器厂具体做什么工作?有没有跟建筑工人打过交道?”张建国问道。
“她是装配车间的女工,负责组装电子血压计的零部件,每天都要坐在流水线前,很少跟外界接触。”赵伟递过一份厚厚的询问笔录,“她的组长王芳回忆,2017年11月中旬,也就是案发前一个月,张婷跟车间里的一个临时工吵过架——那个临时工是建筑队派来修车间屋顶的,叫马兵,甘肃人,说话带口音。当时马兵不小心把水泥浆滴在了张婷的工装上,张婷让他道歉,马兵不仅不道歉,还说‘你一个女工,衣服脏了再洗就是,矫情什么’,最后还是车间主任过来调解的。”
马兵?甘肃人?张建国心里一动,立刻让赵伟调取马兵的信息。户籍系统显示,马兵1967年出生,甘肃会宁县人,2016年在杭州余杭区的物流公司工作过,2017年3月来到南京,在岔路口小区附近的“金陵建筑公司”做钢筋工,2017年12月(张婷案发后一个月)突然辞职,去向不明。更关键的是,杭州警方提供的周明审讯记录里,周明曾提到过一个“在南京做钢筋工的同乡马兵”,还说“马兵问过我怎么避开监控”。
“立刻查金陵建筑公司2017年的考勤记录和宿舍登记!”张建国下令。很快,调查结果出来了:马兵2017年12月5日(张婷案发当天)请了病假,没有上班;他住的宿舍是六人间,工友回忆,马兵有一双黑色的运动鞋,鞋头磨得很厉害,而且他每周日都会去紫金山“捡柴火”,回来时衣服上总沾着松脂,还说“松脂能熬胶水补工棚的裂缝”。
12月8日,南京警方传来消息:马兵目前在江宁区的“滨江建筑公司”做零工,化名“马磊”,住在工地的临时工棚里。根据工友描述,马兵平时很少说话,冬天总穿一件黑色的棉袄,脚上的运动鞋还是那双磨破鞋头的,而且他最近总在打听“石家庄的建筑工地招不招人”。
12月9日清晨,南京的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工地里的塔吊在雪雾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张建国带着小李、小林和南京民警,潜伏在工棚附近的早餐摊里,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窗,密切观察着工棚的动静。
早上六点半,一个穿蓝色工装、戴黑色雷锋帽的男人从工棚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馒头和豆浆。他低着头,脚步很快,走到工地门口的水龙头前,停下来擦了擦鞋——正是那双黑色运动鞋,鞋头的磨损处清晰可见。这个男人,就是马兵!
“行动!”张建国低声下令,民警们迅速推开门,冒着大雪冲过去,将马兵围在中间。马兵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看到穿警服的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想要往工地里跑,却被小李一把抓住胳膊。“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犯法!”他嘶吼着,拼命挣扎,手指上的水泥灰蹭到了小李的警服上。
“没犯法?2017年江宁区岔路口小区的张婷,是不是你杀的?”张建国走到马兵面前,拿出装着松脂样本的物证袋,“紫金山北坡的马尾松松脂,里面还混着水泥粉尘,除了你,还有谁会同时沾到这两样东西?”
马兵的身体瞬间僵住,挣扎的力气消失殆尽。他低下头,雪花落在他的肩膀上,很快就融化成水,顺着工装往下流。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是周明跟我说的……2016年在杭州,我跟他在一个物流公司打工,他喝醉了跟我说,他在杭州杀了个女工,警察没抓到他,还说杀了那些看不起我们的女人,能解气,没人敢欺负我们……”
民警们随后对马兵的工棚进行了搜查。工棚很小,里面挤着四张上下铺铁架床,马兵的床铺在最里面的角落,上面堆着几件脏衣服和一床破旧的棉被。在床底下的一个木箱里,民警们找到了一双黑色的运动鞋——42码,鞋头的磨损处与现场鞋印完全吻合,鞋缝里还残留着一点凝固的松脂和梧桐果壳碎屑,经过检测,松脂成分与紫金山北坡的马尾松完全一致;在枕头底下,民警们发现了一件蓝色的工装,口袋里沾着几根粉色的纤维,与张婷当年穿的珊瑚绒睡衣纤维成分一致;更重要的是,在木箱的最底层,民警们找到了一把用布包裹着的银色水果刀,刀身长度15厘米,刀刃上有明显的清洗痕迹,但缝隙里残留的血迹,经dna检测,与张婷的dna完全匹配。
在审讯室里,马兵终于交代了全部罪行。2017年他在金陵建筑公司做钢筋工,每天凌晨五点就起床,跟着工友去工地绑钢筋,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中午就在工地的临时食堂吃碗面条,晚上八点才能下班。他觉得自己活得很累,却总被城里人看不起,张婷跟他吵架的事,让他心里一直憋着气。后来他想起周明说的话,就开始跟踪张婷,摸清了她的作息时间——每周四晚上加班到七点,会独自步行回家。
案发当晚,他提前跟工头请了病假,戴着雷锋帽躲在401室楼道的拐角处。等张婷掏出钥匙开门时,他从背后冲上去,用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拿着水果刀割了她的脖子。看到张婷倒在地上,他心里很害怕,就翻乱了床头柜,想伪装成抢劫现场,还故意在鞋上蹭了松脂和梧桐果壳,想让警方以为凶手是紫金山的护林员。之后他沿着楼梯往下走,在4楼台阶上停了一会儿,擦了擦鞋上的血迹,然后顺着小区的后门跑回了宿舍。
“我以为辞职换个地方,改个名字,就能没事了……”马兵说着,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这两年我总做噩梦,梦见张婷问我为什么杀她……我知道我错了,可我不敢去自首……”
2019年12月16日,马兵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依法批准逮捕。张建国站在审讯室外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低头认罪的马兵,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从1988年的高承勇,到1994年的王德才,2000年的刘斌,2006年的张大军,2008年的张二军,2010年的刘建军,2012年的马晓军,2013年的张强,2014年的王浩,2015年的赵刚,2016年的孙强,2017年的吴涛,2018年的周明,再到2019年的马兵,整整三十一年,十四起案件,十四个凶手,像一串被“仇恨”和“自卑”串联起来的毒瘤,从西北到东南,再到华东,把罪恶的阴影撒遍了大半个中国。
赵伟拿着一份新的协查函走进来,脸色凝重:“张队,河北石家庄警方传来消息,2018年10月,石家庄市桥西区发生一起单身女工被杀案,现场留下的42码劳保鞋印里,也发现了松脂残留,dna与马兵的有4重合,怀疑是他的同乡所为。”
张建国接过协查函,看着上面的照片——受害者倒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身上穿着浅色的睡衣,颈部的伤口与张婷案如出一辙。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裹着雪花灌进来,带着秦淮河的水汽和松木的清香。远处的紫金山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他知道,这场跨越三十一年的追凶之战,还远没有结束。下一个凶手,可能正在石家庄的某个建筑工地上,穿着沾满松脂的劳保鞋,盯着下一个目标。而他,必须继续走下去,带着这十四本案卷,带着十四条逝去的生命的期盼,把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罪恶,一个个揪出来,还每一座城市一个安宁的夜晚。
回到白银后,张建国把马兵的案卷仔细整理好,放进保险柜。十四本案卷整齐地排列着,每一本都代表着一个破碎的家庭,一段无法挽回的悲剧。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的阳光,默默发誓:只要他还穿着这身警服,就绝不会让罪恶再蔓延到下一座城市,绝不会让更多的人承受这样的痛苦。
而此时,石家庄的一个木材加工厂里,一个穿灰色工装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用松脂粘断裂的木板。他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马兵被捕的新闻,嘴角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男人的脚边,放着一双42码的劳保鞋,鞋缝里沾着一点松脂和泥土——与石家庄案现场的残留物,一模一样。这个男人,正是马兵的同乡刘伟,他早已摸清了附近电子厂女工的作息,一场新的罪恶,正在华北的寒风里,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