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8日,杭州市余杭区的深秋带着钱塘江水的凉意,满城的桂花早已落尽,只剩下干枯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张建国站在良渚文化村小区的单元楼下,警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仍挡不住夹杂着水汽的秋风往衣领里钻,手里攥着的浙江警方协查函,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发卷——函件上“2016年刘敏被杀案”的黑色宋体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砸在他二十九年的从警生涯里,这是第十三起与白银系列案手法高度相似的恶性案件,现场留下的42码休闲鞋鞋印、与吴涛dna片段重合的毛发,更像两条藏在秋凉里的毒蛇,缠得他心口发紧。
“张队,刘敏当年就住在6楼602室,现在房子租给了一对做电商的小夫妻,我们提前跟租客沟通好了,他们今天暂时搬去仓库住,现场还保留着当年的部分痕迹,比如客厅地板的划痕、阳台的灰尘印记。”杭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周凯队长递过来一杯温热的西湖龙井,杯身冒着淡淡的热气,“2016年案发时,我们技术科在现场提取了完整的休闲鞋鞋印和三根深色毛发,可那休闲鞋是‘匡威’牌的经典款,当年杭州的武林银泰、湖滨银泰这些商场都有专柜,光余杭区当年就卖出了上千双,根本没法精准溯源;毛发dna只测出部分片段,当时省厅的dna数据库还没跟全国库完全同步,排查了大半年都没找到突破口,直到上个月把旧案数据重新录入全国刑侦dna数据库,才发现这部分片段与吴涛的dna有6的重合度,省厅立刻就把协查函发去白银了。”
张建国接过茶杯,温热的杯身贴着掌心,驱散了几分秋风带来的凉意。他跟着周凯往楼上走,小区的电梯间里贴着“文明养犬”“禁止高空抛物”的标语,墙壁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与厦门的海风、广州的湿热不同,杭州的深秋像一幅淡墨山水画,清冷中带着几分静谧,却压不住案件带来的沉重。
602室的门打开时,一股混合着快递纸箱味、咖啡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堆满了打包好的快递盒,客厅的桌子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打包胶带,显然租客平时在这里处理电商订单。周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塑封的现场照片,小心地贴在客厅的白墙上——照片里,刘敏倒在卧室的床边,身上穿着米白色的针织睡衣,颈部的伤口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迹在浅色地板上凝固成不规则的斑块;床头柜被翻得乱七八糟,口红、粉底盒、充电宝撒了一地,旁边的地板上,留着一枚清晰的42码休闲鞋鞋印,鞋印边缘沾着一点深褐色的泥土,还夹杂着几根细小的枯叶,像是从郊外的树林里带回来的。
“这双休闲鞋是‘匡威’牌的all star系列,黑色帆布面,白色橡胶底,鞋底有标志性的条纹纹路,当年在杭州的年轻人里很流行,不仅商场有卖,网上旗舰店的销量也很高,很难精准溯源。”周凯指着照片里鞋印边缘的枯叶,“我们的技术科当年对枯叶做了品种鉴定,确定是香樟树叶,杭州的街道、公园、郊外树林里到处都是香樟树,但刘敏家小区里的香樟树都是新栽的,树叶还没长到能自然脱落的程度,所以这枯叶应该是凶手在郊外树林里沾到的。”
香樟树叶?郊外树林?张建国心里猛地一动,他蹲下身,目光与照片里的地面平齐,手指在想象中的鞋印和枯叶位置轻轻比划:“刘敏当时是做什么工作的?平时的作息规律吗?案发前有没有跟人发生过矛盾,或者被人跟踪?”
“刘敏当时在附近的‘杭州电子科技公司’当行政助理,负责日常考勤、文件整理,每天早上九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周末偶尔会加班,作息很规律。”周凯从案卷里抽出一份厚厚的询问笔录,递给张建国,“我们当年走访了她的同事、邻居和亲属,所有人都说刘敏性格很温和,平时说话轻声细语的,很少跟人吵架,更别说跟人结仇了。不过,她的合租室友回忆,案发前半个月左右,刘敏总说有人跟踪她,那个人穿灰色的连帽卫衣,戴黑色的口罩,每天下午下班时都会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她加快脚步,那个人也加快,直到她走进小区单元楼才离开。有一次刘敏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遇到这个人,对方还主动跟她搭话,问她‘认不认识一个从甘肃来的吴哥’,刘敏说不认识,那个人还不依不饶,追问她‘知不知道2015年厦门有人杀了个女工’,刘敏吓得赶紧跑回了家,之后好几天都让室友陪她下班。”
甘肃来的吴哥?2015年厦门的案子?张建国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吴涛是甘肃会宁人,2015年在厦门作案,完全符合“甘肃来的吴哥”这个描述;而2015年厦门的郑晓燕案,正是吴涛所为。这说明,刘敏案的凶手不仅认识吴涛,还知道吴涛在厦门的作案经历,很可能是吴涛的同乡、同伙,甚至是受到吴涛“教唆”的模仿者,而且这个凶手长期在郊外树林活动,接触过香樟树。
“立刻调整排查方向!”张建国站起身,语气坚定,“第一,查2016年前后从甘肃来杭州的务工人员,重点筛选年龄在45到55岁之间、身高一米七左右、42码脚的男性,特别是会宁、白银籍的;第二,排查‘杭州电子科技公司’2016年的员工档案,看看有没有符合上述特征的人员,尤其是当年案发后辞职、离职的;第三,调查良渚文化村小区周边的郊外树林,特别是有香樟树生长的区域,找2016年在那里活动过的甘肃籍人员,重点查有没有人穿‘匡威’牌黑色休闲鞋;第四,重新梳理吴涛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他的会宁同乡,看看有没有人在2016年去过杭州,或者与杭州的电子公司、物流公司有联系。”
周凯立刻安排人手,将团队分成四组,分头开展排查工作。张建国则留在602室,继续翻看刘敏案的案卷——他注意到,案卷里记录着刘敏的手机、钱包都留在了现场,钱包里的现金和银行卡都没被动过,这与白银系列案“不劫财、只伤人”的核心特征完全一致;现场提取的泥土样本,经检测含有大量的腐殖质,这是郊外树林土壤的典型特征,进一步缩小了凶手的活动范围。
接下来的六天,排查工作在清冷的秋风中展开。第一组民警走访了“杭州电子科技公司”2016年的所有员工,筛选出四名符合“甘肃籍、42码脚”特征的人员,但经过核实,这四人案发时都有不在场证明;第二组民警则重点排查良渚文化村周边的郊外树林,在靠近104国道的一片香樟林里,发现了一处被人长期踩踏的痕迹,地面上还残留着几根黑色的帆布纤维,与“匡威”休闲鞋的材质一致;第三组民警通过梳理吴涛的社会关系,发现吴涛有一个叫“周明”的同乡,2015年在厦门时曾跟吴涛一起在海鲜市场打工,2016年年初去了杭州,据吴涛的家人说,周明“在杭州做物流相关的工作”。
这个发现让张建国更加确定,周明就是刘敏案的重大嫌疑人。他立刻让周凯调取周明的户籍信息和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身材中等,肩膀宽厚,脸上有一道浅疤从眼角延伸到颧骨,眼神阴鸷,嘴角总是向下撇,与刘敏室友描述的“跟踪者”高度吻合;户籍信息显示,周明1966年出生,2016年时50岁,正好符合年龄范围。
10月14日,杭州警方传来突破性消息:周明目前在余杭区的一家物流公司当装卸工,化名“周磊”,住在物流公司附近的城中村出租屋里;根据周边邻居的描述,周明平时很少说话,冬天总穿一件黑色的棉袄,夏天经常穿一双黑色的“匡威”休闲鞋,而且他每个周末都会去郊外的香樟林“散步”,有时候会待到天黑才回来。
“准备行动,去余杭区!”张建国当机立断,带着小李、小林和杭州警方的民警,驱车前往周明的住处。10月15日清晨,杭州飘着零星的小雨,秋风裹着雨丝,带着几分寒意。张建国和民警们潜伏在周明家附近的早餐摊里,透过早餐摊的玻璃窗,密切观察着物流公司的动静。
早上六点半,一个穿灰色连帽卫衣、戴黑色口罩的男人从出租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馒头和豆浆,准备去物流公司上班。这个男人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浅疤,身高一米七左右,走路时步伐沉稳,脚上穿的正是一双黑色的“匡威”休闲鞋——正是他们要找的周明!
“行动!”张建国低声下令,民警们迅速推开门,冒着小雨冲过去,将周明围在中间。周明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看到穿警服的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想要转身逃跑,却被小李一把抓住胳膊。“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犯法!”周明嘶吼着,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他抬起脚想要踹人,却被其他民警死死按住,膝盖“咚”的一声跪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双手很快被戴上了手铐。
“没犯法?2016年杭州市余杭区良渚文化村的刘敏,是不是你杀的?”张建国走到周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你2016年在杭州做物流工作,跟刘敏在同一片区域活动;你穿的‘匡威’休闲鞋,与案发现场的鞋印完全一致;你跟吴涛是同乡,还在厦门一起打过工,这些都是证据!你以为改个名字叫‘周磊’,躲在物流公司当装卸工,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周明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气瞬间消失,他趴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过了很久才抬起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流,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是吴涛跟我说的……2015年在厦门,他跟我喝酒,说他在厦门杀了个女工,警察都没抓到他,还说杀那些看不起我们外地打工者的女人,能解气,能让别人不敢欺负我们……”
民警们随后对周明的住处和物流公司宿舍进行了搜查。周明住在一个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单间里,房间里堆满了打包好的旧衣服和纸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汗味。在床底下的一个破旧木箱里,民警们找到了一双黑色的“匡威”休闲鞋——42码,鞋底的条纹纹路与刘敏案现场的鞋印完全一致,鞋缝里还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泥土和几根干枯的香樟树叶,经过初步检测,泥土成分与良渚文化村周边郊外树林的土壤完全吻合;在物流公司宿舍的储物柜里,民警们发现了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口袋里沾着几根米白色的纤维,与刘敏当年穿的针织睡衣纤维成分一致;更重要的是,在房间的抽屉里,民警们找到了一把用布包裹着的银色水果刀,刀身长度15厘米,刀刃上有明显的清洗痕迹,但缝隙里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物质,技术科的民警用试纸检测后,确定是陈旧性血迹。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张建国拿起那把水果刀,在周明面前晃了晃,“这把刀的刀刃长度、锋利程度,与刘敏颈部的伤口完全吻合;你休闲鞋里的泥土和香樟树叶,与案发现场的残留物一致;你卫衣口袋里的纤维,来自刘敏的睡衣。你以为模仿吴涛的作案手法,故意在现场留下香樟树叶混淆视线,就能蒙混过关?”
周明瘫坐在地上,再也没了挣扎的力气,他低着头,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2016年我在杭州的物流公司当装卸工,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跟着货车去仓库装货,中午就在路边吃碗面条,晚上八点才能下班,一个月挣的钱除了交房租、吃饭,根本剩不下多少。那些城里人看我的眼神,总带着几分嫌弃,刘敏就是其中一个。有一次我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遇到她,她看到我身上沾着的灰尘,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躲,还跟同事说‘这些做体力活的,身上真脏’。我当时就很生气,觉得她是故意看不起我,从那以后就开始偷偷跟踪她,摸清了她的作息时间——她每周五晚上要加班到七点,会独自步行回家,而且她家门锁是密码锁,输密码的时候需要低头,有足够的时间下手。”
“案发那天晚上,我提前跟物流公司请假,戴着口罩躲在刘敏家单元楼的楼道里,等她输完密码开门的时候,我从背后冲上去,用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拿着水果刀割了她的脖子……我本来想把她的手机和钱包拿走,伪装成抢劫杀人,可我看到她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我突然害怕了,就只翻乱了床头柜,故意在鞋印上蹭了点泥土和香樟树叶,想让警察以为凶手是郊外的农民,然后就赶紧跑回了住处,第二天就跟物流公司申请调去了仓库,过了半年才敢搬回城中村住。”周明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以为换个工作岗位,改个名字,就能没事了,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2018年10月22日,周明被押回杭州市公安局,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依法批准逮捕。审讯室里,他详细交代了自己的作案经过,包括跟踪刘敏的具体路线(从电子科技公司到小区的两条必经之路,一条走主街,一条穿小巷)、行凶时的心理活动(既愤怒又害怕,割伤刘敏后手抖得厉害)、逃跑时的路线选择(特意绕远路穿过郊外树林,避开小区门口的监控),甚至包括他当年购买水果刀和休闲鞋的店铺名称(余杭区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和“匡威专卖店”),每一个细节都与警方掌握的证据完全吻合。
技术科的dna检测结果也在几天后出来了:周明的dna与刘敏案现场提取的毛发dna完全一致,水果刀缝隙里的陈旧性血迹经过dna分型,与刘敏的dna匹配;休闲鞋鞋底的泥土、香樟树叶,与良渚文化村周边郊外树林的样本完全相同。所有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无可辩驳。
张建国站在审讯室外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低头认罪的周明,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从1988年的高承勇,到1994年的王德才,2000年的刘斌,2006年的张大军,2008年的张二军,2010年的刘建军,2012年的马晓军,2013年的张强,2014年的王浩,2015年的赵刚,2016年的孙强,2017年的吴涛,再到2018年的周明,整整三十年,十三起恶性杀人案,十三个凶手,像一串被“仇恨”和“自卑”串联起来的毒瘤,从甘肃白银到新疆乌鲁木齐,再到内蒙古呼和浩特、黑龙江哈尔滨、四川成都、云南昆明、广西南宁、广东广州、福建厦门、浙江杭州,把罪恶的阴影撒遍了大半个中国。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曾在生活的底层挣扎:高承勇因贫困被嘲笑,王德才因失业心生怨恨,刘斌因婚姻失败迁怒他人,张大军兄弟、刘建军、马晓军、张强、王浩、赵刚、孙强、吴涛、周明则因外地务工者的身份,长期承受着歧视与不公。可他们没有选择用努力改变命运,反而把对生活的不满,变成了向无辜者挥下的屠刀,甚至形成了畸形的“传承”——每一个凶手都在向同乡“传授”作案手法,每一起案件都在为下一场悲剧埋下伏笔。
张建国回到办公室,把周明的案卷与之前的十二本案卷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十三本案卷叠在一起,厚厚的一摞,放在办公桌上几乎占了三分之二的空间,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把杭州的街道、屋顶、香樟树都覆盖成了一片湿润的灰色,却掩盖不了那些逝去生命的痕迹,也抹不去受害者家属心中永远的伤痛。张建国拿起笔,在周明案卷的扉页上郑重写下:“钱塘虽阔,难容罪恶;正义虽远,终不缺席。”
周凯拿着一份新的协查函走进来,脸色凝重:“张队,江苏警方传来消息,2017年南京市江宁区发生一起单身女工被杀案,作案手法与系列案一致,现场留下42码的运动鞋鞋印,dna与周明的有5重合,怀疑是他的同伙。”
张建国接过协查函,看着照片里年轻受害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