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7日,白银市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更急,西伯利亚寒流裹着细密的雪粒横扫城区,把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子刮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抖颤,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多年前受害者家属压抑的哭声。张建国的办公桌上,摊着一份来自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公安厅的协查函,函件右上角的“加急”二字被红笔圈出,格外刺眼。他拿起函件附带的现场照片,手指忍不住发紧——乌鲁木齐市沙依巴克区的一处老旧出租屋内,35岁的单身女工赵敏倒在厨房门口,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粉色睡衣,颈部一道深可见骨的锐器伤与白银系列案如出一辙,暗红色的血迹在浅色地砖上蔓延,像一条凝固的蛇。现场勘查记录里还写着:无性侵痕迹,屋内被翻乱却未丢失财物,地面留有一枚42码鞋印,鞋底纹路是骆驼牌户外鞋特有的“戈壁防滑纹”,与白银、兰州案的鞋印完全不同,却透着同样的残忍。
“张队,新疆公安厅技术处刚传过来的dna比对结果,您快看看。”小林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来,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成白雾,他快步把电脑放在桌上,调出检测报告,“赵敏案现场厨房窗台提取的毛发dna,与张大军的dna有30的片段重合,不是直接匹配,但省厅技术科的专家分析,这种片段重合度很可能是同一家族的亲属关系——我们查了张大军的户籍档案,他有个弟弟叫张二军,比他小五岁,1995年因为在白银盗窃自行车被治安拘留过,出狱后就跟着老乡去了新疆打工,之后就没了消息,根据年龄推算,现在应该42岁左右,很可能还在乌鲁木齐。”
张建国猛地站起身,办公椅在水泥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凑到电脑前,盯着dna比对图谱上重合的片段,眉头拧成了疙瘩。张二军这个名字,他在2006年审讯张大军时就听过——当时张大军提到弟弟时,眼神里满是复杂,说张二军从小就跟着他混,性格比他更偏执、更冲动,小时候因为偷邻居家的鸡被父亲打,还曾放火烧过别人家的柴火垛。1995年在白银偷东西被抓后,张二军觉得“在老家丢了脸”,出狱后就揣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去了新疆,之后只给张大军打过两次电话,每次都在电话里抱怨“新疆人看不起外地打工的”“活得不如一条狗”,最后一次通话是2005年,之后就彻底断了联系。
“立刻联系新疆公安厅刑侦总队,让他们重点排查张二军的下落!”张建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排查方向要明确:第一,乌鲁木齐市沙依巴克区及周边的私营工厂、建筑工地、五金店,这些地方是外地务工人员聚集的重点区域;第二,年龄在42岁左右,身高1米75上下,42码脚,操白银或周边地区口音;第三,有盗窃、打架斗殴等前科,特别是1995年后在新疆有过治安处罚记录的,要优先核查;第四,近期购买过骆驼牌户外鞋的,不管是新鞋还是旧鞋,都要登记在册。”
小林一边点头一边快速记录,转身就要往外走,张建国又喊住他:“还有,让新疆警方调取张二军1995年在白银的拘留档案,把他的指纹、照片发过来,我们这边同步比对全国在逃人员数据库,防止他用化名登记信息。”
接下来的两天,张建国几乎没合眼,办公室的灯亮了整整两个通宵。他把张大军的审讯录像反复看了三遍,试图从张大军提到张二军的只言片语里找出更多线索;小李则带着队员,重新走访了张大军和张二军在白银的老邻居,收集两人年轻时的生活习惯——邻居们回忆,张二军小时候就喜欢用刀子划邻居家的门,还曾把流浪猫的腿打断,性格孤僻又残暴,跟哥哥张大军的“隐忍”完全不同。
11月9日下午,新疆警方传来了突破性消息:通过对乌鲁木齐市五金店的逐一排查,在沙依巴克区的“诚信五金店”里,找到了一个化名“张磊”的店员,其体貌特征、口音都与张二军高度吻合。五金店老板说,“张磊”是2006年过来打工的,平时话不多,脾气却很暴躁,上个月因为顾客嫌他找零慢,就跟顾客吵了起来,还差点动手打人。更关键的是,老板记得“张磊”有一双深棕色的骆驼牌户外鞋,每天上班都穿着,案发前一天晚上,“张磊”还跟他抱怨“隔壁楼有个女的,每次看到我都翻白眼,好像我身上有臭味,早晚要教训她一顿”——而“隔壁楼”,正是受害者赵敏居住的小区。
“张磊”的租住地址也很快查到了:沙依巴克区阿勒泰路的一处老旧出租屋,离赵敏家不到一公里,步行只需十分钟。新疆警方还调取了出租屋附近的监控,发现案发当晚九点半,“张磊”穿着深色外套、戴着帽子走出出租屋,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布袋,凌晨一点多才回来,布袋不见了,鞋子上沾着明显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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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出发,去乌鲁木齐!”张建国当机立断,立刻向局长申请了跨省办案手续,带着小李、小林和技术科的两名痕检员,登上了当天晚上前往乌鲁木齐的飞机。舷窗外,机翼穿过厚重的云层,下方的景象从城市的灯火逐渐变成连绵的戈壁滩,黄褐色的土地在夜色中像一块巨大的地毯,看不到边际。张建国靠在座椅上,却毫无睡意,他拿出赵敏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留着齐耳短发,笑容温和,眼神里满是对生活的期待,她从甘肃张掖来新疆打工,原本计划年底就回老家结婚,却永远停在了这个冬天。
11月10日清晨六点半,飞机降落在乌鲁木齐地窝堡国际机场,刚走出舱门,一股刺骨的寒风就扑面而来,气温低至零下十五度,呼出的白气在脸上凝结成霜。新疆警方的警车早已在机场外等候,车身上覆盖着一层薄雪,警灯在寒风中闪烁。“张队,辛苦你们了!”新疆警方的办案民警王勇热情地迎上来,递过几件厚厚的羽绒服,“刚接到消息,‘张磊’今天正常去五金店上班了,我们已经安排人在周围潜伏,就等你们来了再动手。”
张建国接过羽绒服,快速穿上,一边往警车走一边问:“五金店周围的环境怎么样?有没有后门或者小巷子?防止他逃跑。”王勇打开手机地图,指着上面的标记说:“五金店在阿勒泰路和南昌路的交叉口,只有一个正门,后面是居民区的围墙,没有后门,周围有三个监控探头,能覆盖所有出入口,跑不了。”
上午七点半,张建国一行人在五金店对面的早餐铺里潜伏下来。早餐铺里飘着奶茶和油条的香味,却没人有心思吃东西。张建国透过窗户玻璃,紧紧盯着五金店的门口——七点五十分,一个穿黑色棉袄、戴灰色雷锋帽的男人走出了附近的出租屋,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缩着脖子,低着头往五金店走。他的身高、体型与张二军的户籍照片完全吻合,脚上穿的正是一双深棕色的骆驼牌户外鞋,鞋帮上还沾着一点浅褐色的沙土,与赵敏案现场的泥土成分初步匹配。
“就是他!”小林压低声音说,手指紧紧攥着相机,随时准备拍照取证。
张二军走到五金店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就在这时,张建国对身边的民警做了个手势:“行动!”
早已埋伏好的民警们迅速从早餐铺、警车后冲出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快速向张二军靠近。张二军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看到穿警服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想要往旁边的小巷子跑,却被小李一把抓住胳膊。“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犯法!”张二军嘶吼着,拼命挣扎,力气大得惊人,他抬起脚想要踹人,却被其他民警死死按住,膝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双手被迅速戴上手铐。
“没犯法?赵敏是不是你杀的?2002年乌鲁木齐市天山区的李娜案,是不是你干的?”张建国走到张二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张二军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气瞬间消失,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慌乱,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民警们随后对张二军的出租屋进行了搜查。出租屋只有十几平方米,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烟臭味。房间里堆满了杂物,床上的被子没叠,地上散落着几件脏衣服。在床底的一个黑色木箱里,民警们找到了一把15厘米长的弹簧刀,刀身是银色的,刀柄上缠着黑色的胶带,刀刃上有明显的清洗痕迹,但缝隙里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物质——技术科的痕检员用试纸检测后,确定是血迹。木箱里还有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口袋里沾着与赵敏案现场相同的浅褐色沙土,袖口处还残留着几根深色的毛发。
更关键的是,在张二军的枕头底下,民警们找到了一部老式翻盖手机,手机相册里存着十几张偷拍的照片,都是乌鲁木齐市不同单身女工的身影,有的是在菜市场买菜时拍的,有的是在小区门口拍的,其中最显眼的一张,正是受害者赵敏——照片里的赵敏正提着菜篮子往家走,张二军在照片下方用拼音标注着“看不起人的外地女人,欠收拾”。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张建国拿起手机,翻出那张标注着拼音的照片,在张二军面前晃了晃,“这些偷拍的照片,你鞋子上的沙土,你箱子里的弹簧刀,还有刀上的血迹,每一样都能证明你就是杀害赵敏的凶手。你以为躲在新疆,改个名字叫‘张磊’,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你太天真了。”
张二军瘫软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在零下十几度的气温里,很快就结成了细小的冰粒。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我哥……是我哥张大军教我的!他2006年被抓前,给我写过一封信,说杀那些看不起我们的女人能解气,还说警察抓不完我们这样的人……”
“2002年的李娜案,是不是你干的?”张建国追问,眼神里带着一丝凝重——2002年乌鲁木齐市天山区曾发生过一起类似的单身女工被杀案,受害者李娜也是甘肃人,死状与赵敏相似,只是当时技术条件有限,没能锁定嫌疑人。
张二军听到“李娜”这个名字,身体明显抖了一下,他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我干的。2002年我在天山区的一家纺织厂打工,李娜是厂里的质检员,总说我干活慢,还跟领导告状,让我被罚款。我气不过,就跟踪她回家,趁她开门的时候杀了她……我本来想跟我哥一样,翻乱屋子伪装成抢劫,可我太紧张了,没翻几下就跑了。”
在张建国的耐心审讯下,更多隐藏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张二军1995年到新疆后,先后在纺织厂、建筑工地、五金店打工,因为性格暴躁、没文化,总是被同事排挤、被老板克扣工资,心里的怨恨越积越深。2002年杀害李娜后,他害怕被警察抓住,换了好几个工作,也改了名字,直到2006年在五金店稳定下来。2006年张大军被抓后,给张二军写了最后一封信,信里详细描述了自己杀害刘娟的过程,还“鼓励”张二军“继续下去,别让那些城里人看不起我们”。正是这封信,让张二军再次燃起了杀人的念头。
2008年9月,张二军在小区里遇到了赵敏,因为赵敏在路过他身边时,下意识地捂了一下鼻子,张二军就觉得赵敏“看不起他身上的汗味”,开始跟踪赵敏,摸清了她的作息时间——赵敏每周三、周五晚上会加班到九点,独自步行回家,出租屋的门锁是老式的挂锁,开门需要一点时间,这给了张二军下手的机会。11月5日晚上九点半,张二军带着弹簧刀,躲在赵敏家楼道的拐角处,等赵敏掏出钥匙开门时,从背后捂住她的嘴,用弹簧刀割破了她的颈部,之后翻乱了屋子,伪造抢劫现场,再沿着小巷子逃回自己的出租屋。
11月15日,张二军被押回白银市公安局,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依法批准逮捕。审讯室里,他详细交代了自己在2002年和2008年的两起杀人案的全部经过,包括跟踪的时间、行凶的细节、逃跑的路线,每一个细节都与警方掌握的证据完全吻合。技术科的dna检测结果也显示,张二军的dna与2002年李娜案现场提取的毛发dna完全一致,弹簧刀缝隙里的血迹与赵敏的血型匹配,所有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无可辩驳。
张建国站在审讯室外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低头认罪的张二军,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从1988年的高承勇,到1994年的王德才,2000年的刘斌,2006年的张大军,再到2008年的张二军,整整二十年,五起恶性杀人案,五个凶手,看似各自独立,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都有着相似的底层困境,都有着偏执的性格,都把对生活的不满发泄在无辜的单身女工身上,甚至形成了一种畸形的“罪恶传承”,把杀人当成了“反抗”的方式。
他回到办公室,把张二军的案卷与高承勇、王德才、刘斌、张大军的案卷整齐地摆放在一起,五本案卷叠在一起,厚厚的一摞,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窗外的雪还在下,细密的雪粒把白银市变成了一片白色,却掩盖不了那些逝去生命的痕迹。张建国拿起笔,在张二军案卷的扉页上郑重写下:“罪恶无域,追凶不止,纵跨千里,亦要还公道于人间。”
就在这时,小林拿着一份新的协查函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张队,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刚发来协查函,2007年呼和浩特市新城区发生过一起单身女工被杀案,受害者叫王丽娜,28岁,是当地一家服装厂的工人,死状与我们的系列案完全一致,现场留下的鞋印是42码的马丁靴,dna检测显示,现场提取的血迹旁边的毛发,与张二军的dna有25的片段重合,怀疑是张二军的同伙,或者是其他模仿者。”
张建国接过协查函,看着上面王丽娜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辫,笑容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却永远停在了28岁。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这张罪恶的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还要复杂。从甘肃白银到甘肃兰州,再到新疆乌鲁木齐、内蒙古呼和浩特,这些凶手像是散落的棋子,在一种畸形的“黑暗逻辑”操控下,不断复制着悲剧,把痛苦从一座城市蔓延到另一座城市。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他知道,张二军的落网,只是揭开了这张罪恶之网的又一角,还有更多的凶手潜伏在暗处,还有更多的真相等待着被发现。这场跨越二十年、纵横数千公里的追凶之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他和他的同事们,还要继续走下去,不管未来的路有多难,不管要跨越多少山河,都要把所有的罪恶都绳之以法,还那些逝去的生命一个公道,还每一座城市一个安宁的夜晚。
12月2日,张建国带着赵敏和李娜的案卷,登上了前往乌鲁木齐的飞机。他要去赵敏和李娜的墓前,告诉她们,凶手已经被抓住了,正义虽然迟到,但从未缺席。赵敏的墓在乌鲁木齐市烈士陵园的角落里,墓前放着一束枯萎的黄色菊花,是赵敏的父母从甘肃张掖赶来时留下的,花束旁边还放着一张赵敏的照片,照片被塑料膜仔细地包裹着,没有沾上一点灰尘。张建国蹲下身,把带来的白菊放在墓前,轻声说:“赵敏,凶手抓到了,你可以安心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你的父母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离开烈士陵园时,他看到远处的戈壁滩上,一列绿色的火车正缓缓驶向远方,冒着白色的烟,在湛蓝的天空下格外显眼,像是在奔向希望。张建国站在路边,看着火车消失在天际线,心里默默发誓:只要他还穿着这身警服,就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凶手,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受害者白白牺牲。
回到白银后,张建国把五本案卷仔细整理好,放进一个铁盒子里,锁进了办公室的保险柜。他看着窗外的雪景,雪花落在玻璃上,很快就融化成水,留下一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