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12日,白银市的秋雨连下了三天,把老城区的红砖房泡得发潮,墙皮上的霉斑晕开成片,空气里满是霉味和雨水冲刷后的泥土气息,还混着远处工厂飘来的淡淡煤烟味。张建国坐在公安局刑事技术中心的办公室里,面前摊着三叠泛黄的案卷——1988年高承勇案、1994年王德才案、2000年刘斌案,每一本都被他翻得边角起皱,纸页上密密麻麻的蓝黑批注,记录着十几年侦查过程中没解开的疑点,有些批注旁还画着问号,墨迹早已干透却依旧刺眼。
“张队,省厅刚发的协查通报,您赶紧看一下。”技术科的小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凝重,“2005年兰州西固区发生的一起单身女工被杀案,作案手法跟咱们白银这三起案子太像了,省厅技术处比对后觉得有串案可能,让咱们复核细节,看看有没有隐藏的关联。”
张建国接过文件,指尖划过微凉的纸页,快速浏览案情——兰州的受害者叫刘娟,29岁,是当地一家纺织厂的挡车工,单身独居,死状与白银的受害者几乎一致:颈部被锐器割伤,颈动脉断裂,身上有明显的控制类淤青,现场被翻得乱七八糟却没丢失贵重财物。唯一不同的是,凶手在现场的床头柜上留下了一枚完整的指纹,且穿的是42码的橡胶底帆布鞋,既不是早年的解放牌皮鞋,也不是2000年刘斌案里的牛筋底鞋。
“指纹扫描件和鞋印拓片数据传过来了吗?”张建国抬头问,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紧。2006年的白银公安已经完成了刑侦技术的全面升级,不仅实现了与省厅、公安部的指纹、dna数据库实时联网,还配备了高清指纹自动比对系统和三维足迹分析软件,不再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样,只能靠技术员人工比对指纹、靠经验判断鞋印特征。
“已经传过来了,我这就导入系统开始比对。”小林转身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屏幕很快亮起,兰州案的指纹图像被放大——典型的箕形纹,纹路清晰,指节处有明显的横向磨损痕迹,指纹边缘还带着一点细小的裂痕,像是长期握扳手、钳子这类工具留下的职业痕迹。
张建国凑到屏幕前,目光紧紧盯着指纹的细节:“把1988年到2000年咱们所有排查过的嫌疑人指纹都调出来,特别是那些从事机械维修、矿业开采、汽修这类重体力劳动的,重点比对指节处的磨损形态,还有指纹边缘的裂痕特征。”
系统开始自动比对,屏幕上的指纹图像一张张闪过,与兰州案的指纹逐一重叠、匹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办公室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系统运行的轻微嗡鸣,张建国的目光始终没离开屏幕,手心不知不觉沁出了汗。半小时后,系统突然发出“嘀——”的提示音,红色的匹配框定格在一枚旧指纹上,屏幕显示“相似度92,符合比对标准”!
“张队,对上了!”小林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连忙调出这枚指纹的档案,“这枚指纹是1988年排查机床厂职工时采集的,持有人叫张大军,当年30岁,是机床厂维修车间的维修工,42码脚,a型血。当年因为他案发时正在陕西宝鸡的机床厂出差,有机床厂出具的出差证明和宝鸡厂家的接待记录,所以暂时排除了嫌疑,只留下了指纹和基本信息存档。”
张建国的心脏猛地一沉——张大军,这个名字他还有印象。1988年高承勇案爆发后,全局对机床厂、农机厂等重点单位进行拉网式排查,张大军是其中之一。当时的技术条件有限,只能通过人工核对不在场证明、采集指纹和血型初步筛查,加上张大军的出差证明“铁证如山”,后续就没再深入调查他的社会关系、出差期间的具体行踪,更没跟踪他辞职后的去向。
“立刻查张大军现在的下落!”张建国当机立断,语气不容置疑,“先调他的户籍信息,看看有没有迁户记录;再查他的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重点看2005年兰州案发前后的活动轨迹;另外,联系他当年的同事,问问他1990年从机床厂辞职后去了哪里,有没有从事过机械维修相关的工作。”
小林应声而动,手指在系统里快速操作。户籍系统显示,张大军的户籍一直留在白银区,但1990年从机床厂辞职后,就长期处于“人户分离”状态,派出所的登记信息里,只有他2003年更新身份证时留下的暂住地址——兰州西固区的一个老旧小区。银行流水则显示,他的账户在2003年到2005年期间有频繁的兰州地区交易记录,2005年10月(兰州案发后一个月)之后就没再使用过,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他2003年在兰州的暂住地址找到了吗?离受害者刘娟的住处有多远?”张建国追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找到了,就在兰州西固区的福利路小区,离刘娟住的纺织厂家属院不到三公里,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小林调出电子地图,在屏幕上圈出两个地点,“而且,我们联系上了刘娟的同事王大姐,她说刘娟案发前半个月,总说被一个穿深色外套、戴鸭舌帽的男人跟踪,那个男人还故意在厂门口跟她搭话,自称是‘从白银来的机械维修工’,还问过她‘知不知道1988年白银机床厂附近的杀人案’。”
又是“白银来的”!又打听“1988年旧案”!张建国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从高承勇到王德才,再到刘斌和现在的张大军,这些凶手似乎都有着某种诡异的“传承”——不仅复刻作案手法,还刻意将自己与旧案绑定,像是在完成一场跨越多年的“罪恶仪式”,甚至在故意挑衅警方的底线。
“小李,跟我去张大军的老家一趟。”张建国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走向门口,“他的户籍祖籍在白银区的张家庄,去问问他的亲戚邻居,看看他最近有没有回过村,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特别是2005年之后有没有跟家里联系过。”
张家庄在白银市郊区,是个以种植玉米、小麦为主的村庄,秋雨把进村的土路浇得泥泞不堪,警车开进去时,车轮溅起的泥水沾满了车身。张建国和小李找到张大军的堂弟张大庆时,他正在院子里的塑料布上翻晒玉米,看到警车停在门口,手里的木耙子“啪嗒”掉在地上,脸上瞬间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张大军?我……我好几年没见过他了。”张大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搓着衣角,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张建国,“他1990年从机床厂辞职后就很少回村,2003年回来过一次,穿得挺体面,说在兰州开了个小汽修厂,赚了点钱,还请我喝了顿酒。之后就没再联系,我还以为他在外面过得挺好,怎么……怎么警察同志找他了?”
“他2003年回来时,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比如提到1988年白银的杀人案,或者在兰州遇到了什么事?”张建国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温和,避免给对方造成太大压力。
张大庆皱着眉想了半天,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好像还真提过一嘴。他喝多了的时候,抱怨说当年警察冤枉他,把他当成杀人凶手排查,还说‘那些案子根本不是高承勇一个人干的,警察查得太浅了’。我当时吓得没敢接话,怕惹麻烦,就赶紧转移了话题。对了,他那次回来穿的是一双黑色的橡胶底帆布鞋,鞋底看着挺厚,跟你们刚才说的兰州案里的鞋好像是一个款式。”
张建国的眼睛瞬间亮了——张大庆的话不仅印证了他的猜测,还提供了关键线索!张大军不仅知道1988年旧案的隐情,甚至可能参与其中,而他穿的橡胶底帆布鞋,更是直接指向了兰州案的凶手!
从张家庄回到公安局时,已经是下午六点,秋雨还没停。技术科又传来新的突破:通过调取兰州警方的卷宗,发现张大军2004年曾因在汽修厂与人打架被兰州西固区派出所拘留过,当时采集的指纹档案与兰州案现场的指纹完全吻合;而且,警方在张大军当年工作的汽修厂附近的五金店查到,他2005年9月(兰州案发前一个月)曾购买过一把15厘米长的美工刀,刀刃型号与受害者刘娟颈部的伤口形态完全匹配。
“证据链基本完整了,现在就差找到张大军本人。”张建国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张大军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中等身材,肩膀宽厚,眼神阴沉,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向下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与1988年排查时的登记照相比,他的脸上多了几道明显的皱纹,两鬓也有了白发,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轮廓。
“张队,省厅刑侦总队传来消息!”小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协查反馈文件,脸上带着急切,“根据银行流水和通讯记录追踪,张大军可能躲在宁夏吴忠市,他有个远房表姐在那里开了家‘诚信汽修厂’,我们推测他现在可能在那家汽修厂打工,还用了‘李军’这个化名。”
“立刻出发,去宁夏!”张建国猛地站起身,心脏因兴奋和紧张而剧烈跳动——追查了十八年的旧案疑云,终于要揭开关键的一角,他绝不能让张大军再次逃脱。
宁夏吴忠市的“诚信汽修厂”坐落在国道旁,是一间低矮的红砖房,门口堆着各种废旧轮胎和汽车零件,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张建国和小李带着宁夏吴忠警方的侦查员,提前潜伏在汽修厂对面的茶馆里,透过窗户玻璃密切观察。下午三点左右,一个穿蓝色工装、戴鸭舌帽的男人从汽修厂的车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扳手,低头跟门口的老板娘说着什么——正是化名“李军”的张大军!
“行动!”张建国低声下令,几人立刻冲出茶馆,快步冲向汽修厂。张大军听到动静,抬头看到穿着警服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转身就想往车间里跑,却被早已绕到后面的民警拦住。他挣扎着想要反抗,双手挥舞着扳手乱打,最终还是被民警们按在地上,手铐“咔嚓”一声锁在了手腕上。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没犯法!我叫李军,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张大军躺在地上,嘶吼着挣扎,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没犯法?2005年兰州西固区的刘娟是谁杀的?1988年白银崔金梅案你又参与了多少?”张建国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霜。张大军的身体猛地一僵,挣扎的力气瞬间消失,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民警们随后对汽修厂和张大军的宿舍进行搜查,在车间的工具柜夹层里,找到了一把用布包裹着的15厘米长的美工刀,刀身上的血迹虽然被清洗过,但缝隙里还残留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在他的宿舍床底下,找到了一双黑色的橡胶底帆布鞋,42码,鞋底的纹路与兰州案现场的鞋印完全一致,鞋帮上还沾着一点与白银张家庄土壤成分相符的泥土;更重要的是,民警在他的枕头下找到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1988年到2005年期间,白银、兰州两地单身女工的姓名、住址、工作单位和上下班时间,甚至还有详细的跟踪路线图,有些页面上还画着简单的现场草图。
“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张建国拿起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在张大军面前晃了晃,“上面记录的受害者信息,还有你的指纹、鞋印、作案凶器,每一样都能证明你就是凶手。你以为躲到宁夏,改个名字,就能逃脱法律的制裁?你太天真了。”
张大军瘫软在地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过了很久,才传来压抑的哭声:“是高承勇!都是高承勇带的头!1988年的时候,他跟我在机床厂关系好,经常一起喝酒。有一次他喝醉了,跟我说要杀那些‘看不起我们这些工人的女人’,还让我帮他望风、收集女工的信息。我一开始不同意,可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帮他,就杀了我的老婆孩子……我没办法,只能听他的。”
“高承勇死后,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杀人?”张建国追问,心脏猛地一缩——十八年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高承勇果然有同伙,而且这个同伙还在继续作恶!
“高承勇被枪毙后,我觉得没人能管得了我了。”张大军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和悔恨,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偏执,“我从机床厂辞职后,到处打工都不顺,老板骂我,邻居看不起我,我心里的火气没地方撒,就想起了高承勇的办法。我模仿他的作案手法,在白银、兰州找单身女工下手,还故意换了不同的鞋子,留下不一样的线索,就是想让警察以为是不同的凶手,没想到……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在张建国的耐心审讯下,更多隐藏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1988年高承勇杀害崔金梅时,张大军确实在现场附近望风,还帮高承勇把作案工具藏在了机床厂的废弃仓库里;1994年王德才案发生前,张大军曾在白银的小酒馆里见过王德才,当时王德才正抱怨生活不顺,张大军就跟他提起了高承勇的“计划”,还传授了跟踪和作案的技巧;2000年刘斌案发生后,张大军曾在网上的匿名论坛里与刘斌交流过作案细节,甚至把自己整理的1988年旧案“心得”和现场草图发给了刘斌,间接促成了刘斌的犯罪。
“除了你、高承勇、王德才、刘斌,还有没有其他人参与到这些案子里?”张建国紧盯着张大军的眼睛,他隐隐觉得,这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大的罪恶网络,绝不止眼前这几个人。
张大军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迷茫:“我不知道,高承勇没跟我说过还有其他人,我也没见过。不过,我在兰州打工的时候,听一个工友说过,新疆乌鲁木齐好像也有人模仿白银的案子杀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2006年10月8日,张大军被押回白银市公安局,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依法批准逮捕。审讯室里,他详细交代了自己在1988年到2005年期间的所有犯罪行为,包括跟踪受害者的具体方法、作案时的心理活动、逃跑路线的选择,每一个细节都与警方掌握的证据完全吻合。技术科的dna检测结果也显示,张大军的dna与兰州案现场提取的毛发dna完全一致,美工刀缝隙里的血迹也与受害者刘娟的血型匹配,所有证据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无可辩驳。
张建国站在审讯室外的观察窗前,看着里面低头认罪的张大军,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十八年了,从1988年到2006年,四起恶性杀人案,四个凶手,看似各自独立,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像是一张巨大的罪恶之网,笼罩着白银市,也笼罩着他从青年到中年的职业生涯。
他回到办公室,把张大军的案卷与高承勇、王德才、刘斌的案卷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形成了厚厚的一叠。窗外的秋雨还在下,细密的雨丝把玻璃浇得模糊,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年轻生命无声哭泣。张建国拿起笔,在张大军案卷的扉页上郑重写下:“一案未平,一案又起,追凶之路,未有穷期。”
就在这时,小林拿着一份新的dna比对报告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张队,我们把张大军的dna数据录入全国刑侦dna数据库后,系统提示与2002年新疆乌鲁木齐市一起未破的单身女工被杀案现场提取的dna片段部分吻合,省厅已经发函给新疆警方,请求协助复核,看看能不能确认关联。”
张建国接过报告,目光落在“dna片段部分吻合”这几个字上,心里的担忧越来越深——这张罪恶的网,比他想象的还要庞大,还要复杂。从白银到兰州,再到遥远的新疆,这些模仿者像是散落的棋子,在某种无形的“黑暗逻辑”操控下,不断复制着悲剧。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秋雨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清醒。他知道,张大军的落网,只是揭开了这张罪恶之网的一角,还有更多的凶手潜伏在暗处,还有更多的真相等待着被发现。这场跨越近二十年的追凶之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