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宜嫁娶。
天刚蒙蒙亮,李府已是一片忙碌。虽说是战时从简,但李母坚持要给儿子办得像样些——这是李家二十多年来第一桩喜事,又是娶郡主过门,再简单也不能太寒酸。
“远儿,这身喜袍是娘连夜改的。”李母捧着大红的圆领袍,眼眶微红,“用的是你爹当年中举时做的料子,一直压在箱底。原想着等你中举时穿,如今……穿去娶媳妇,你爹在天之灵也会高兴。”
李远接过衣袍。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虽已存放多年,依然鲜亮如新。他摩挲着细腻的纹理,想起那个早逝的、连面容都已模糊的父亲。若父亲还在,今日该是多欢喜。
“娘,谢谢您。”他声音有些哽咽。
“傻孩子,说什么谢。”李母抹去眼角泪花,又笑起来,“快去换上,让娘看看。”
李远更衣时,严文焕带着一队人来了。这位新任的工部郎中如今俨然成了李家大总管,指挥着工匠们在前院搭彩棚、挂灯笼。韩铁火虽在南京养伤,却让徒弟捎来一对亲手雕的龙凤烛台;刘一斧送的是张精巧的拔步床,说是早就备下的贺礼;顾花眼更绝,连夜绣了一幅“月夜泛舟”的锦缎,正好做新房的门帘。
“严兄,这太破费了……”李远过意不去。
“破费什么?”严文焕摆手,“李兄大婚,咱们这些生死弟兄岂能没点表示?若不是陛下下旨从简,咱们还想把整条街都挂上红绸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马蹄声。咸宁伯仇钺一身便服,带着亲兵抬着两口大箱子进来:“李远,老夫来讨杯喜酒!”
李远连忙迎上:“伯爷大驾,蓬荜生辉。”
“少来这些虚礼。”仇钺拍拍他肩膀,又对李母拱手,“老嫂子,恭喜了。这两箱东西,一箱是老夫的贺礼,一箱是陛下赏的。陛下说了,今日他虽不能亲临,但礼数不能少。”
打开箱子,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仇钺那箱是十锭金元宝、两匹蜀锦、一套镶玉的盔甲——这是武将最重的贺礼,意味着视如子侄。而皇帝那箱更不得了:一对和田玉如意,一套十二件的金镶玉头面,还有一道明黄卷轴。
李远展开卷轴,竟是御笔亲书的婚书: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工部右侍郎李远,忠勤体国,功在社稷;护国郡主朱清瑶,贞静贤淑,义勇双全。二人天作之合,朕心甚慰。特赐婚配,永结同心。钦此。”
落款处,不但盖了玉玺,还有朱厚照的私印。这份殊荣,满朝文武独此一份。
“陛下还说,”仇钺补充道,“等平了宁王之乱,回京后再给你们补办大礼。眼下国事为重,委屈你们了。”
李远郑重收起婚书:“臣,叩谢天恩。”
巳时三刻,迎亲的队伍出发。按规制,郡主出嫁该用凤轿仪仗,但朱清瑶自己说免了——她骑马来的,也骑马回去。一匹白马,一身红衣,虽无凤冠霞帔,却自有一股飒爽英姿。
李远在门口看着那身影越来越近,心跳如擂鼓。两个月前,他还在宣府城头血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如今她活着,他也活着,还能拜堂成亲,已是上天厚赐。
“新娘子到——”
朱清瑶下马,红盖头遮面,但李远能感觉到她在笑。他上前,牵起红绸的一端,另一端在她手中。两人并肩走进正堂。
堂上,李母坐在主位,眼圈通红。旁边空着一张椅子,摆着李父的牌位。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门外苍天深深一拜。谢天地,让他们相遇,让他们活着,让他们还能有今日。
“二拜高堂——”
拜母亲,拜父亲在天之灵。
“夫妻对拜——”
面对面,隔着红盖头,李远能看到朱清瑶微微颤抖的手。他轻轻握住,然后深深鞠躬。从此,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生同衾,死同穴。
“礼成——”
没有闹洞房,没有酒宴。简单的仪式后,李远扶着朱清瑶进了新房。那是李府最好的厢房,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用心:窗上贴着顾花眼剪的鸳鸯,床上铺着刘一斧做的锦被,桌上摆着韩铁火雕的烛台。
李远掀起盖头。烛光下,朱清瑶略施粉黛,眉眼如画。她今日没戴那些繁复的头饰,只绾了个简单的髻,插着一支白玉簪——正是当年她赠他、后又碎成两半的那支,如今已用金丝镶好。
“清瑶……”李远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朱清瑶笑了,从袖中取出半块羊脂玉佩:“这个,你还记得吗?”
“记得。”李远也取出自己那半块。两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只中间那道金线证明它们曾一分为二。
“从今往后,再不分开。”朱清瑶将两块玉佩用红绳系在一起,挂在两人颈间,“你一半,我一半,合起来才是完整。”
李远握住她的手,刚要说话,窗外忽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
“小心!”他本能地将朱清瑶扑倒。
一支弩箭穿透窗纸,钉在床柱上,箭尾颤动不止。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箭如飞蝗般射入!
“有刺客!”院外传来严文焕的怒吼,“保护李大人!”
厮杀声顿起。李远护着朱清瑶退到墙角,用桌子挡住箭矢。透过窗纸破洞,能看到院中已乱成一团——十几个黑衣人从四面翻墙而入,与护卫的锦衣卫、工匠们战作一处。
这些刺客身手极好,刀法狠辣,显然不是寻常匪类。更可怕的是,他们目标明确:直扑新房!
“是‘甲三’的人!”李远咬牙,“他们选在今天动手……”
朱清瑶已抽出枕下短剑:“走密道!”
李府有条通往后街的密道,是李父当年为防不测挖的,连李母都不知道。李远移开床榻,掀开地板,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两人刚钻进去,新房的门就被撞开!刺客冲进来,见人去楼空,立刻搜查。领头的一人踹开床榻,发现了密道。
“追!”
密道狭窄低矮,只能弯腰前行。李远拉着朱清瑶,在黑暗中狂奔。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追兵已进入密道!
约莫跑出百丈,前方出现光亮——是出口。李远推开伪装成柴堆的木门,两人冲了出去。
这里是后街一条僻静小巷,平时少有人来。但此刻,巷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锦袍、手拿折扇的中年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他身后,站着八个劲装汉子,个个太阳穴鼓起,显然是高手。
“李大人,新婚大喜啊。”那人摇着扇子,“在下周仪,奉宁王世子之命,特来请郡主回武昌完婚。”
周仪!朱清瑶瞳孔一缩:“你竟敢来京城!”
“有何不敢?”周仪轻笑,“京城虽大,但想藏几个人,还是容易的。郡主,世子说了,只要您回去,王妃的命就能保住。若是不从……”他顿了顿,“三日后,武昌城头就会挂上王妃的人头。”
朱清瑶浑身一颤。李远握住她的手,冷冷道:“王妃若有三长两短,他日破武昌,我必让世子偿命。”
“好大的口气。”周仪摇头,“李远,你不过是个匠人出身,侥幸得了陛下宠信,就真以为自己能翻天了?今日这局,你逃不掉。密道里的弟兄马上就到,前后夹击,你插翅难飞。”
话音未落,密道出口果然冲出五六个黑衣人。前后堵截,退路全无。
李远将朱清瑶护在身后,拔刀在手。虽知不敌,但束手就擒绝无可能。
就在此时,巷口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周先生好大的威风。在京城绑人,问过本官了吗?”
严文焕带着二十多个锦衣卫,从巷口缓缓走进。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陆炳!
这位南京锦衣卫千户竟也出现在京城,此刻一身飞鱼服,手按绣春刀,眼神冰冷如刀:“周仪,弘治十八年私贩军械案,正德三年刺杀南京御史案,还有上月龙江船厂纵火案……本官找你很久了。”
周仪脸色骤变:“陆炳!你……你不是在南京吗?”
“本官是来京城述职的,正好赶上李大人大喜。”陆炳一挥手,“拿下!”
锦衣卫如狼似虎扑上。周仪身后的八个高手悍然迎战,巷中顿时刀光剑影。陆炳亲自对上两个最厉害的,绣春刀如匹练般展开,竟以一敌二不落下风。
李远护着朱清瑶且战且退。混乱中,一个刺客看准空当,一刀劈向朱清瑶后心!
“清瑶小心!”李远回身格挡,但慢了一步。
眼看刀锋及体——
铛!
一杆长枪从斜刺里挑开钢刀!是咸宁伯仇钺!老将一身甲胄,须发皆张:“敢在老夫眼皮底下动手,找死!”
他身后,大队京营兵士涌入小巷,将刺客团团围住。局势瞬间逆转。
周仪见状,知道事不可为,虚晃一招,纵身上墙欲逃。
“哪里走!”陆炳甩手掷出三枚飞镖,正中周仪腿弯。
周仪惨叫一声,从墙上跌落,被锦衣卫按倒在地。
战斗很快结束。刺客死七人,俘五人;周仪被生擒,他带来的八个高手死了四个,剩下四个重伤被俘。
“伯爷,陆大人,你们怎么……”李远惊魂未定。
“陛下早就料到‘甲三’会选今日动手。”仇钺收枪,“所以命老夫暗中布置,陆炳也是陛下密调回京的。只是没想到,来的竟是周仪这条大鱼。”
陆炳走到周仪面前,蹲下身:“周先生,说说吧,‘丙三’是谁?”
周仪啐出一口血沫:“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想死?没那么容易。”陆炳冷笑,“锦衣卫的诏狱,你该听说过。进了那里,想死都难。不过本官可以给你个机会——说出‘丙三’身份,本官保你家人平安。否则,你周家九族,一个不留。”
周仪眼中闪过恐惧。他可以不怕死,但不能不顾家人。
许久,他嘶声道:“我……我只知道,‘丙三’在朝中位高权重,与宁王是……是姻亲。”
姻亲?李远和朱清瑶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宁王的姻亲……那范围就小太多了。宁王正妃是黔国公沐昆之女,侧妃中有前首辅刘健的侄女,还有个女儿嫁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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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知府,王纶。”朱清瑶脱口而出。
王纶,宁王的女婿,现任南昌知府。若说姻亲,他最可能。但他官职只是四品知府,算不得“位高权重”。
“不对。”李远摇头,“王纶不够格。能把手伸进司礼监、掌控冯保这样的人,至少是六部九卿级别。宁王还有什么姻亲?”
朱清瑶沉思片刻,忽然脸色一白:“还有……安化王,朱寘鐇。”
安化王朱寘鐇,宁王的堂弟,娶的是宁王妃的妹妹。而安化王的女儿,嫁给了……
“兵部尚书,王琼。”严文焕缓缓说出这个名字。
全场死寂。
兵部尚书王琼,正二品大员,执掌天下兵马调动。若他是“丙三”,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何宁王能轻易获取军械,为何北疆战事屡屡泄密,为何“甲三”组织能在朝中潜伏这么久……
“不可能!”仇钺断然否定,“王琼是弘治老臣,三朝元老,怎会与宁王勾结?”
“正因为是三朝元老,才更有动机。”陆炳眼神锐利,“伯爷可还记得,正德五年,王琼曾因‘怠慢军机’被陛下申饬,差点罢官?是宁王上疏求情,才保住了职位。当时朝野都赞宁王仁义,现在想来……”
是交易。宁王保王琼的官位,王琼为宁王提供便利。
“这只是猜测。”李远冷静道,“没有证据,动不了一位兵部尚书。况且,若真是王琼,他为何不阻止陛下亲征?反而积极筹备南下?”
这也是疑点。王琼若真是“丙三”,该千方百计阻挠平叛才对。
“或许……他有更大的图谋。”朱清瑶轻声道,“伯父曾说过,宁王要的不是简单造反,而是要……改朝换代。若王琼帮他,事成之后,或许就是……”
开国元勋,甚至……摄政王。
众人背脊发凉。
“此事必须禀报陛下。”仇钺沉声道,“但在拿到确凿证据前,不可打草惊蛇。陆炳,周仪交给你,务必撬开他的嘴。严文焕,你暗中调查王琼与宁王的往来。李远,你和郡主按原计划南下,该造船造船,该打仗打仗。但要千万小心,王琼掌兵部,南征大军的粮草、军械都经他手,若他真有异心……”
那这二十万大军,就可能葬送在长江边上。
李远重重点头:“我明白。”
一场刺杀,让新婚之日蒙上血色,却也揭开了更深的阴谋。回到李府时,喜堂已收拾干净,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李母受了惊吓,被丫鬟扶去休息。新房里,红烛高烧,却无人有洞房花烛的心思。
“清瑶,对不起。”李远握着她的手,“本想给你一个安稳的婚礼,却……”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朱清瑶靠在他肩上,“嫁给你,本就意味着要面对这些。李远,我不怕。只要能和你并肩作战,刀山火海我也去。”
李远拥紧她:“等到了南京,我先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不。”朱清瑶抬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去船厂督造,我去找陆炳打探母亲的消息。咱们分工合作,效率更高。况且……”她笑了笑,“我现在是护国郡主,有护卫,有锦衣卫,比在京城安全。”
这话在理。李远知道劝不住她,只能点头:“那你要答应我,任何时候,保全自己为上。”
“你也是。”
红烛噼啪,映着两人相拥的身影。窗外,京城万家灯火,而暗处的杀机,才刚刚开始。
正月二十一,清晨。
李远和朱清瑶换上常服,去李母房中请安。老人家一夜未眠,眼睛肿得像核桃,但见儿子媳妇平安,总算放下心来。
“远儿,清瑶,娘知道你们今天就要走。”李母拉着两人的手,声音哽咽,“娘不求别的,只求你们平平安安。等仗打完了,早点回来,给娘生个大胖孙子。”
“娘,您放心。”李远跪地磕头,“儿子一定平安回来。”
“娘,我会照顾好他的。”朱清瑶也跪下行礼。
李母扶起两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这是娘去大觉寺求的平安符,你们带着。佛祖保佑,定能逢凶化吉。”
辞别母亲,两人回到新房,开始收拾行装。其实也没什么可带的——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必备药品,还有就是那对合二为一的玉佩。
巳时正,严文焕来催:“李兄,郡主,该出发了。大军已在德胜门外集结,陛下辰时已动身。”
李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前一辆是给他们夫妻的,后一辆装了些简单行李。二十名锦衣卫骑马护卫,带队的是陆炳的亲信百户。
“陆大人呢?”李远问。
“陆大人押送周仪回诏狱了。”百户答道,“陆大人让属下转告李大人:南京那边已安排妥当,韩师傅的伤也好多了,船厂昨日已复工。”
这是个好消息。李远点头,扶着朱清瑶上车。
马车缓缓驶出李府所在的巷子。李母站在门口,一直挥手,直到马车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
“娘会好好的。”朱清瑶轻声安慰,“我让郡主府的护卫暗中保护,严大人也会常去看望。”
李远点头,握紧她的手。马车穿过京城街道,沿途百姓纷纷让路——他们都认得这是李大人的车驾,也知道大军今日誓师南征。
德胜门外,旌旗蔽日。
二十万大军列成方阵,铠甲鲜明,刀枪如林。最前面是五千骑兵,清一色的辽东大马;中间是步兵方阵,长枪如林;后面是火炮营、工兵营、辎重营。军容之盛,为开国以来罕见。
点将台上,朱厚照一身金甲,腰悬宝剑,正在阅兵。见李远车驾到来,他招招手:“李远,朱清瑶,上来。”
两人登台,行礼。
“今日誓师,你们夫妻站在朕身边。”朱厚照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大军,“让将士们看看,我大明儿郎,上阵杀敌的不止有男人,也有女中豪杰;不止有武将,也有工匠书生。此战,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二十万人齐声高呼,声震九霄。
午时正,祭旗。
三牲血洒军旗,战鼓擂响。朱厚照拔出宝剑,指向南方:“宁王朱宸濠,朕之皇叔,不思报国,反据武昌称帝,荼毒江南。朕今亲率王师,南下平叛。凡我大明将士,当奋勇杀敌,收复河山。此战,有进无退!”
“有进无退!有进无退!”
号角长鸣,大军开拔。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车马辎重绵延数十里。百姓在道路两旁焚香祷告,祈祷王师凯旋。
李远和朱清瑶的车驾跟在御驾后面。透过车窗,能看到路旁不断有百姓跪下磕头,有的喊着“陛下万岁”,有的喊着“李青天保重”。
“他们在谢你。”朱清瑶轻声道,“谢你为他们做的那些事。”
李远摇头:“我做的太少。”
车马出了京城,速度加快。按照计划,大军将沿运河南下,至徐州后分兵:主力走陆路直逼武昌,李远则带工匠转道南京,督造战船。
第一夜,驻跸通州。
御帐设在运河码头旁,李远夫妇的帐篷就在附近。虽是行军,但新婚夫妻还是单独安排了一顶小帐,算是皇帝的特许。
帐篷里,朱清瑶铺好被褥,李远点亮油灯。简单的晚饭后,两人坐在灯下,相对无言。
“累吗?”李远问。
“不累。”朱清瑶摇头,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李远笑了,将她揽入怀中:“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嗯。”朱清瑶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李远却睡不着。他听着帐外巡夜的脚步声,听着远处运河的水声,心中思绪万千。王琼可能是“丙三”的猜测,像根刺扎在心里。若真是他,这一路南下,不知会有多少凶险。
还有南京那边,魏彬不会善罢甘休。船厂能否按时造出战船?韩师傅的伤会不会有后遗症?
正想着,帐外忽然传来压低的声音:“李大人,末将王守仁求见。”
王守仁?李远轻轻放开朱清瑶,披衣出帐。
月光下,涿州知府王守仁一身戎装,风尘仆仆。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都牵着马,显然是连夜赶来的。
“王知府,你怎么来了?”李远讶异。
“下官奉陛下密旨,调任南征大军参军。”王守仁低声道,“但下官绕道来见李大人,是有要事相告——严嵩到武昌了。”
李远心中一凛:“他见到宁王了?”
“见到了。而且……宁王封他为‘丞相’,总揽军政。”王守仁面色凝重,“严嵩到武昌后第一件事,就是建议宁王放弃武昌,顺江东下,直取南京。”
“放弃武昌?”李远皱眉,“武昌是宁王老巢,城高池深,粮草充足,为何要弃?”
“因为严嵩算准了,陛下必发大军围攻武昌。若困守孤城,迟早粮尽。不如趁朝廷大军未至,率水师东下,攻取南京。南京是太祖龙兴之地,若得南京,便可与朝廷划江而治,再图北上。”
好毒的计!若真让宁王占了南京,凭借长江天险,朝廷再想南下就难了。
“陛下知道了吗?”
“下官已派人快马禀报。但大军行进缓慢,等陛下旨意传回,恐怕宁王的水师已经出发了。”王守仁急道,“李大人,必须立刻通知南京,加强江防!”
李远立刻回帐,唤醒朱清瑶。三人商议后,决定兵分两路:王守仁带一队轻骑,连夜赶往南京报信;李远则去禀报皇帝,建议分兵急进。
御帐里,朱厚照听完禀报,脸色阴沉:“严嵩这老贼……传朕旨意:咸宁伯率五万精兵,昼夜兼程,直扑武昌,拖住宁王主力。其余大军加快速度,务必在宁王东进前抵达长江。”
“陛下,臣请命先去南京。”李远道,“船厂必须加快进度,战船早一日下水,我军就多一分胜算。”
朱厚照沉吟片刻:“准。朕给你五百轻骑,护送你和郡主南下。记住,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保命要紧。”
“臣遵旨。”
回到帐篷,朱清瑶已收拾好行装。两人简单告别王守仁,带着五百骑兵,连夜出发。
马蹄踏碎月光,向南疾驰。朱清瑶与李远同乘一骑,靠在他怀中。寒风扑面,但她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李远,你说咱们能赶上吗?”
“一定能。”李远策马扬鞭,“清瑶,等到了南京,咱们先去找你母亲的消息。陆炳在那边经营多年,应该有门路。”
“嗯。”朱清瑶抱紧他的腰,“谢谢你。”
“谢什么?”
“谢你一直陪着我,谢你愿意帮我救母亲,谢你……娶了我。”
李远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傻话。”
五百骑如利箭般射向南方。身后,大军如洪流涌动;前方,是未知的战场和希望。
而长江对岸,宁王的水师已开始集结。
这个春天,注定要用血与火,来书写历史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