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钝钝的暖意,从半开的窗子斜斜落下,照在课桌上。
灰尘在光里缓缓漂浮,像一群无声的昆虫。
教室安静得出奇,只能听见笔尖在纸面上划出的细响。
这是作文比赛前一天。
老师在讲台上翻着作文本,眼镜滑到鼻梁的最下端。
每当他停顿片刻,台下的孩子就会微微屏息,等他念出下一个名字。
那一刻,全班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同一个方向。
康妮笑着站起身,裙摆在阳光里晃了一下。
她走到讲台前,从老师手中接过那叠作文本。
老师拍拍她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乎是父亲般的慈爱:
“写得很好,你的文字有真情实感,这次作文比赛,你就代表我们班。”
掌声响起。
蕾妮也在鼓掌。
她的手掌有点凉,拍在一起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比旁人都要轻。
她在笑,但那笑只是嘴角的弧度,眼神没有任何光。
她知道那篇作文每个句子、每个标点是谁写的。
她也知道——母亲今晚会多么高兴。
——
放学时,阳光正好斜在走廊上。
地板被照得发亮,脚步声一踏上去就像踩在空壳上。
蕾妮提着两个书包,等在校门口。
她看见康妮从楼梯上跑下来,怀里抱着老师送的笔记本,封面是红色的,上面印着金色的花纹。
“给你看!”康妮晃了晃本子,“老师说我有天分!”
“嗯很好很好。”
蕾妮的语气不知何时已经带上了积分的苦涩。
“你帮我改的时候也要认真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错了几个标点。”
康妮说着,又笑,“不过老师说我现在写得越来越像你了。”
蕾妮愣了一下,随即笑笑:“那不是挺好吗。”
康妮没察觉那笑意的僵硬,只顾往前跑。
阳光打在她头发上,像一圈柔亮的光环。
——
回家的路依旧潮湿。
小镇的房屋紧挨着,一条狭窄的巷子蜿蜒着穿过,空气里混着石灰与潮霉的味道。
蕾妮拎着两人的书包,鞋底被泥溅得满是水痕。
到家时,母亲已经回来了。
她还穿着工作时的围裙,头发散乱,却笑得很温柔。
“康妮,听说你要去参加作文比赛?”她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骄傲。
康妮笑着扑进她怀里:“老师选的!他说我写得最真诚。”
“真好。”母亲弯腰抱她,语气几乎要化成糖,“我女儿真厉害。”
蕾妮站在门口,放下书包。
那一幕她见过太多次——母亲抱着妹妹的笑,像阳光落在别人身上,温暖、自然、毫不费力。
而她,总是那个站在光外面的人。
“蕾妮,”母亲回头,笑意稍稍淡了,“你也要向你妹妹多学学。你太拘谨,脑子里想得太多。”
“我知道了。”她低声答。
“今天帮我去买菜吧。康妮明天比赛,要吃点好的。”母亲语气平常,像在分派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好。”蕾妮提起篮子,走向门口。
——
镇上的杂货店开在拐角处。
柜台后是一个秃顶的老人,戴着一副沾油的眼镜。
空气里弥漫着混合的气味:土豆、煤油、陈旧木柜和糖块。
她一言不发地挑选菜,篮子一点点沉下去。
付钱的时候,老人随口问:“你妹妹是不是要参加比赛?昨天老师来买糖,说要给她祝贺。”
作为一个不大的镇子,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到也很正常。
蕾妮点点头:“是。”
老人笑笑:“你们家真有福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用微笑代替一切。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街灯开始闪烁,电线发出细微的嗡鸣。
雾又起了。
那种白雾在夜色里变得更冷,像是从地底冒出来的气。
厨房的灯亮着。
母亲正在洗菜,康妮坐在桌边,托着下巴。
“妈,我明天想穿那条蓝裙子。”
“好啊,那是你最漂亮的一条。”
“可是拉链有点坏。”
“没关系,我晚上给你缝好。”
母女俩的对话轻柔得像风。
蕾妮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篮子,鞋底还带着泥水。
她想说“我可以帮忙”,但母亲已经笑着接过篮子:“你去写作业吧,别在厨房碍事。”
她点点头,退了出去。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灯光,也隔绝了笑声。
——
夜深了。
屋子里静得出奇。
桌上那盏老旧的油灯发出轻微的嗡声。
蕾妮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两份作业——她的和康妮的。
她先写自己的。
字迹整齐,题目是《我的母亲》。
她想不出该写什么。
她知道别人会写“母亲温柔”“母亲勤劳”,但她觉得那样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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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试着写:“母亲希望我做得更好。”
可写完这句,她忽然觉得有些窒息。
于是她撕掉那一页,重新来过。
这时门轻轻响了两下。
“姐,”康妮探进头,手里拿着自己的作文本,“我写好了,你帮我看看。”
“好。”蕾妮放下笔,接过那本本子。
康妮坐在她床边,双腿晃啊晃的。
“明天如果我得奖,老师说可能会送我一本新笔记本。”
“那很好啊。”蕾妮微笑。
她边说边用红笔在本子上划错字,一边改标点。
改来改去,蕾妮突然觉得还是重写来得简单。
“姐,你会嫉妒我吗?”康妮忽然问。
蕾妮的手一顿。她抬起头,愣了两秒。
“为什么这么问?”
“老师说你也写得很好,可是他好像更喜欢我。”康妮低声,“我觉得你有点难过。”
蕾妮静了片刻,笑了笑:“没有啊。我只是想让你更好。”
康妮想了想,歪着头笑:“那我明天帮你要个糖果回来。”
“好。”
她继续改作业,灯光映在她脸上,投下一道浅浅的影。
那影子落在桌面上,正好与康妮的影重叠在一起。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轮廓似乎正在慢慢被吞没。
——
半夜。
雨下了。
窗外的雨点敲在玻璃上,密密麻麻。
她在梦里听到母亲的声音。
“你得照顾好你妹妹,她才是家里的希望。”
“你要懂事。”
“她还小。”
那些话缠在梦里,像藤蔓。
她被缠得喘不过气。
醒来的时候,灯还亮着,桌上放着两份整整齐齐的作业。
康妮的那份,已经被完全的修改成新的东西,甚至已经和康妮的原版没有半点关系。
她坐在那里,手指还在发抖。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打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像是无声的掌声。
她有些迷茫了,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只是成为一个影子吗?
她不敢去想,也没那个精力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