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从狭窄的街口倾泻下来,亮得几乎刺眼,像是把空气都打磨成一层微微发白的粉末,飘荡在热浪里。
石板路表面被照得泛着浅浅的光,脚步一落,反射的热气便悄无声息地涌上来,黏在小腿上。空气里混着烤肉、咖啡和面包的味道,油脂的甜腻在鼻腔里缓慢蔓延,偶尔又被汽车尾气生硬地割开,像一把钝刀。
热得让人觉得时间都被压得慢了一拍,连人的影子都被拉得懒洋洋的,像在午睡。
安德鲁和艾什莉刚从旅馆走出来。旅馆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发出一声轻轻的“咔哒”,把里面的昏暗和外面的明亮隔成两层世界。
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少数人走得很慢,像是被阳光钉在原地。远处的广场方向,却隐隐传来热闹的音乐声——鼓点轻快而重复,间或夹杂着铜管乐器的高音,像某种街头集市正在进行,吸引着零散的人群过去。
艾什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用手背挡着嘴角,指尖的指甲轻轻刮过面颊。
她的头发还带着睡醒后的微乱,几缕浅色发丝垂在鬓角,被风轻轻挑起来,又贴回到皮肤上。那股凌乱并不显狼狈,反而有种慵懒的亲近感,像是她并不介意在他面前保持这样的状态。
“你是饿醒的还是晒醒的?”安德鲁问,语气带着一点戏谑,像是例行的调侃。
“都不是。”她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眸色被阳光压得更浅,“是你起身的动作给我惊醒的。”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只用下颌微微示意前方。两人并肩往前走,石板路不平,步伐有时因为高低而错开半步,但下一秒又自然地合上——那是一种不必刻意调整的默契,像是经过多年磨合后形成的本能。
街角的小餐馆并不起眼,木质的招牌漆面已经剥落,露出底下的灰白色木纹。门口的黑板上写着当天的午餐菜单,粗糙的白粉笔字有些模糊,几处还被手掌擦过的痕迹弄得泛灰。推开门,室内一下子从寂静变得热闹:油锅里炸物的“嗤啦”声,酒杯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几个老客人的笑声,以及木地板被踩出的偶尔吱呀。
靠近厨房的位置能闻到浓烈的番茄酱和蒜香味,热腾腾的香气从锅里冒出来,与墙角的风扇送来的热风混在一起,让人一进门就觉得胃口被轻轻推了一把。
艾什莉径直走向靠墙的位置,挑了一个能看见整个餐馆但又不显眼的角落。她拉开椅子坐下时,手指在木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确认稳定性。
安德鲁随手把背包放到她脚边,那动作看似随意,却经过一种带有防备性的考虑——位置足够隐蔽,不会妨碍他们随时离开。
他把那份油迹斑驳的菜单递过去,低声说:“挑几个你喜欢的。”
艾什莉只看了两眼,便点了烤鸡、土豆泥,还有一份汤。安德鲁则加了一份烤蔬菜和面包,然后把菜单合上递回去。
“吃完就回去。”他在收回手时说。
艾什莉用叉子转着桌上的纸巾卷,抬眼看他:“先看蝎子的文件?”
“嗯,还有那部手机。”安德鲁顿了顿,像是有意控制语气的轻重,“然后用一下能力。”
艾什莉的表情立刻变了,慵懒像被一瞬间拨掉。
“别逞强。”她把声音压得更低,目光带着几分不容商量的意味。
“我会注意。”
“最好是,上次用完能力后差点昏睡了一整天。”她用叉柄轻轻敲着桌面,声音很轻,但节奏像是在提醒,“这不是能硬撑的事。”
安德鲁没再争辩,只是像默认那样沉默下来。他没有移开视线,却也没有再看她,像是在默默接受这个限制。
第一盘菜被端上来的时候,蒜香混着肉汁的味道立刻占满了两人的嗅觉。盘子里的烤鸡皮色金黄,边缘微微卷起,汁水顺着切口缓慢渗出来。外头的喧闹声依旧透过门缝传进来——有人大笑,有人催单,还有人用急促的语调讲着听不清的故事。
安德鲁把辣椒油推到她那边,艾什莉顺手用叉子把一块烤鸡放进他的盘子。这种动作没什么特别,却像是某种累积多年、无需言语的默契,每一次都自然得像呼吸。
“回去之后,我先把文件翻一遍。”她一边挖着土豆泥,一边随口说。
“来一口吗?”
“你要喂我吗?”
“为什么不呢?”
艾什莉捂嘴,将手中的勺子直接放到安德鲁的嘴边。
外面的集市音乐似乎更响了,像是某个乐队刚开始了一段节奏欢快的演奏。餐馆里有小孩跑来跑去,脚步声急促而轻快,碰倒了一只木椅,发出一声闷响。安德鲁的目光只是淡淡掠过,又很快回到艾什莉身上。
她察觉到他的注意,勾起嘴角。
“看什么?”
“看你吃饭的样子。”
他的回答很直白。
艾什莉没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切肉。她的叉子划过盘底时,发出轻轻的金属摩擦声,那声音被周围的喧闹一层层包裹住,几乎只属于他们的桌子。
他们没有急着谈计划的细节——那些事等回去后再说也不迟。此刻,桌上的食物是唯一的现实,是不必计算的短暂喘息。
艾什莉顺手把面包撕开一半递给他,安德鲁接过时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停了半秒才松开。那短暂的触感像一条被掩在水下的细线,不显眼,却一直存在,绷得很稳。
“你身上的这个能力——”艾什莉再次开口,“你还记得吧?要带上我。”
“是命令吗?”他抬眉。
“是。”她语气淡淡,但眼神很认真,“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一切。”
安德鲁低低地笑了一声:“好。”
他们用完最后的汤时,外头的阳光已经从街道另一侧照过来,把餐馆的木地板染得金黄,像是一层薄而温暖的涂料。杯盘碰撞声依旧在耳边,但两人的注意力早已和外界脱节——在那短短的几平方空间里,只有他们彼此的动作和呼吸是被放大的。
结账时,艾什莉先站起来,帮他顺手把背包递过去。
“走吧,先生。”她轻声说。
“当然,‘y fair dy’。”
安德鲁接过,肩带在他手里一抖,像是确认过重量——那份重量,不论在现实还是别处,似乎都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
街道上的热闹仍在延续。集市的音乐、叫卖声、脚步声像从四面涌来,又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
阳光依旧耀眼,但他们的步伐稳而不急,像是每一步都已经预先计算好。
那些计划、那些即将展开的事,都静静地藏在他们之间的眼神里——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却清晰得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