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风吹过旅馆的窗缝,像极了一个沉默的叹息。
街道那头的灯还亮着,却再照不进这间屋子。窗帘拉得严实,唯有一小块暖黄的光落在墙角,像是从遥远记忆里漏下来的一点温度。
安德鲁一脚踏进房间时,脚下还拖着一点风。他的脚步比白天更慢了一些,显然是撑得太久了。
“别逞强。”艾什莉没抬头,手上动作却自然地伸过去,一只手扶住他腰侧。
安德鲁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顺势坐到床沿,长出一口气。身上的旧伤已经不再渗血,但风一吹上来,肌肉仍旧有拉扯般的痛。他安静地坐着,像是借这点静谧撑住一整天的疲惫。
艾什莉把包放在桌上,又拿起水杯替他倒了半杯温水,放到床头。她转过身时,已经脱了外套,轻轻跪到床垫上,一点点挪到他身边。
安德鲁靠在枕头上,目光始终没离开她的动作。艾什莉却没看他,只低头将那张照片从文件袋中抽出来。
照片有点旧了,边缘的折痕已经露白,纸张也被风干得微微卷起。但即便如此,那上面的两个人还是笑得很真。
“现在开始吗?”她问。
安德鲁点头。
他们并肩躺下,肩膀轻轻碰着,像是要把彼此的存在压实。
艾什莉的手搭上他的手,再一次确认他的掌心温热,才将另一只手按上那张照片的边角。那一刻,他们的意识仿佛被一层无声的水拖住,缓缓沉入记忆之底。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草坪上。
那是某座老旧大学的校园,一栋红砖教学楼坐落在画面远处,阳光落在爬满藤蔓的墙面上,像是时间悄悄撒下的粉尘。风吹过时,有球场上的口哨声远远传来。
“再靠近一点啦——笑猫你头太大了,挡住了老鼠!”镜头背后的人在笑,声音里带着那种少年气的顽皮。
“闭嘴!蝎子!你再废话小心我揍你!”【笑猫】嘀咕着,却没有挪开,反倒往【老鼠】那边靠得更紧了些。
【老鼠】坐在草地上,笑得一脸没心没肺。他穿着大得有些滑稽的连帽衫,膝盖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书。【笑猫】站在他后头,勾着他的肩,眼神虽然游移,但嘴角却笑得真切,甚至有点孩子气。
拍照的人轻咳一声:“那我开始咯?三、二、一——”
咔哒。
快门声轻响,影像在某个瞬间凝固成永恒。
随即画面缓缓流动——他们三人围坐在草地上,书本、纸袋、饮料瓶随意摆着。太阳还没完全落下,暖光落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柔和得不像真的。
“你们以后想做什么?”【蝎子】的声音从画外响起,是一种带点好奇又带点无所谓的语调。
“医生。”老鼠先说,语气轻快,“急诊那种,最好还能动刀。虽然我妈一直反对。”
“你?”笑猫笑了出来,“你会被病人咬死吧。”
“那你呢?”
笑猫想了几秒,嘴角还挂着笑,但语气认真了许多:“警察。”
“哦?”老鼠挑眉,“你?”
“干嘛?我不能?”【笑猫】偏头看他一眼,“我要做那种……让人怕的警察。不穿制服也能让坏人乖乖闭嘴的那种。”
“原来你不是想当英雄,是想当恶魔里的执法者。怎么?想当城市之光?”
“差不多吧。”【笑猫】嘴角翘起,“想当能改变点什么的人。”
他们转头看向镜头后的那个人:“你呢,蝎子?”
那人笑了笑,镜头略微晃动了一下。
“我已经签了合同。下个月就去实习。”
“这么快?去哪?”【老鼠】有些意外。
“一个生物科技公司,叫‘毒之水’。”【蝎子】的语调很轻松,“名字听着挺吓人,但其实只是搞水处理、饮料之类的东西。待遇不错。”
“你不是也想去医院工作?”
“我后来发现自己更适合坐办公室,搞决策。”【蝎子】淡淡地说,“有人上战场,就得有人坐后方。设计药物、布局实验、规划未来——总得有人来做。”
【笑猫】没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神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风吹过草地,三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像是命运的线在那一刻被拧紧。
画面轻轻淡去。
——安德鲁睁开眼。
旅馆的天花板仍是熟悉的白,窗帘半动,灯光微暖。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
艾什莉也醒了,一手还搭在他手上,睫毛颤了颤,慢慢抬头看他。
他们对视了几秒,没有急着说话。
直到艾什莉轻轻开口:“看来他们的关系很亲密。”
“嗯。”安德鲁喉咙有点干,答得很轻。
照片还放在他们中间,光线照在照片上,依旧能看到那三个笑得阳光的大男孩。
“警察、医生、科研人员……”艾什莉低声念着,“倒是有个远大的理想?不像我,早就将那些东西扫进垃圾桶了。”
“还真是造化弄人。”安德鲁接着说,“警察成了罪犯,医生成了杀手,科研人员……成了我们现在唯一没找到的鬼。”
“蝎子。”她抬头。
安德鲁点头,目光落在照片上那道被时间掐断的笑容里。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我们故事的阴影里。”
“是时候让他走出来了。”
窗外风吹过街角,霓虹灯隐约闪着不稳定的光。秋天的夜已经深了,黑暗像是一层逐渐收紧的幕布,将故事一页页卷走,又将新的段落缓缓铺开。
艾什莉轻轻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没说晚安,也没说其他多余的话。
安德鲁看着她的动作,终于勾起一点笑。
“谢谢你。”
她没回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把两人十指扣住。
他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安稳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