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什莉打开车门时,火光的余温还在皮肤上停留,像烧焦的梦还未彻底醒来。她动作迟缓,像是每一步都踩在昨夜的回声上,拖曳着疲惫与惊惧坐进驾驶座。
她的衣角沾满灰尘,皮肤上是一道道干涸的血痕与烟尘交织的印记,整个人像是刚从废墟底下被硬生生拽出来,灵魂还残留在燃烧的阴影中。
车内弥漫着汽油、焦木与干血混合的气味,令人作呕。安德鲁半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脸色苍白,眼睛半睁,像刚从深水中挣扎上来。他听见动静,微微侧过头,声音几乎被呼吸磨碎:
“搞定了?”
艾什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点点头,喉咙干涩,发不出完整的句子。她拉上车门,金属一声钝响,旧车随之微微一颤,就像它也察觉到了什么将要开始。
安德鲁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新的伤口,或是否还完整地站在现实里:“你……没事吧?”
“还活着。”她的声音带着烟尘的沙哑,短促、简洁,如同刚刚熄灭的火星。她转过头,把目光定在方向盘上,像是在凝视一个她未曾真正面对过的敌人。
安德鲁试图坐直,动作牵动胸口的伤,他闷哼一声,但还是抿着嘴角:“我来开……”
“不行。”艾什莉立刻打断他,语气毫不含糊,带着几分倔强。
“我还能动。”
“你胸口有个洞。”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像是陈述天气,“你要是现在开车,半路我们得换人去开灵车。”
他轻咳了一下,努力压下嘴角的弧度,声音里藏着一点不甘:“你又不是医生。”
“但我能看见血。”
沉默了一秒,安德鲁妥协地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低声问:“那你……你会开车?”
艾什莉没有立即回答。她把手放上方向盘,指尖因紧张而轻轻发颤,像是触摸到某种危险装置。她沉默几秒,终于闷声开口:“我大概……知道点。”
“你连钥匙在哪都不知道吧。”安德鲁看着她摸索半天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吐槽。
“我知道。”她下意识反驳,但声音小了些,“只是……一时忘了。”
“你这是打算靠气场让车自己发动吗?”他语调无奈,但语气中隐隐透着一种久违的轻松。
“闭嘴。”她皱眉,仿佛更愿意跟十个敌人搏斗,也不想在这时候被拆穿软肋,“你指我,我照做。”
“行。”安德鲁举起一只手,在空中缓慢比划,“右脚控制刹车和油门,左脚放着别动。钥匙已经插着了,先踩下刹车,再拧钥匙。”
艾什莉低头盯着踏板,像在和它们斗智:“哪个是刹车?”
“左边那个。”
她深吸一口气,踩下去,动作小心得像是踩在地雷上。
“好,现在打火。”
她拧动钥匙,发动机咳嗽似地响起一声闷吼,车身轻轻颤抖,像是迟暮的野兽挣扎着苏醒。金属的哀鸣像某种警告,但又像是告别。
安德鲁看着她紧握方向盘的手,指节泛白,问道:“你是不是在发抖?”
“我在集中注意力。”她咬牙切齿。
“好好,专注得很。”他举手示意投降,“天知道你能认真成这样。”
“接下来?”
“挂挡。右手边,排挡杆,拉到‘d’。”
“‘d’是‘drive’,对吧。”她确认,声音仍有些紧绷。
“不是‘death’。”他低声加了一句。
她白了他一眼:“你再说一句冷笑话,我就把你踹出去让你自己爬。”
“我闭嘴。”
车身微微一颠,终于开始缓缓向前滑动,像一头从泥潭中挣扎起来的老兽。
艾什莉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前方那条窄窄的泥路上。清晨的光照不出温度,只把树影拉长成隐约的指引。
草丛间的露水在晨雾中闪着微光,树枝低垂,仿佛要将他们重新拽回深林。
“现在轻踩油门。”安德鲁低声说,“慢点,别猛了。”
她小心地踩下去,车缓缓加速,轮胎碾过碎石,发出细微的“咔啦咔啦”声,像某种古老的仪式正悄然展开。
“还可以。”安德鲁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偏向窗外,“起码没直接倒进那条沟。”
“你闭嘴的承诺不超过十秒。”她咬牙。
“这回是真的闭嘴。”
车缓慢地驶出藏身的树丛,颠簸着上了通往主路的小径。
安德鲁忽然侧头看她一眼。
她神情专注,唇抿得紧,下巴沾着汗。每当车身稍有晃动,她就条件反射地猛握方向盘——尽管实际上速度慢得像只小乌龟爬行。
“你之前真的没开过?”
“就……游戏机模拟那种。”她的语气里满是不情愿。
“哪种游戏机?”
“掌上型的那种。我拿了第一。”
“怪不得。”他闭上眼,“撞树前都冲得挺猛的。”
“你再说一句我真把你扔下去。”
“……我闭嘴。”
车内沉寂了片刻,只有引擎的低鸣与轮胎与砂石摩擦的细响,像是心脏终于缓过劲来开始跳动。
艾什莉余光扫向他。
他的呼吸仍不稳定,胸口的布条已被新的血色浸透。他靠得很低,像是怕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但嘴角还是牵着一抹淡笑。
她忽然开口:“你是不是疼得说不了真话?”
安德鲁闭着眼,声音轻得像是从身体深处飘出来:“不疼。”
“骗人。”
“我只是……不想一睁眼,就看到你哭。”
她手一抖,车轮险些蹭到路沿,赶紧纠正方向。
“我才没哭。”
“是是是。”他带着调侃地低笑一声,“你只是脸上泥太多,看起来像流了点水。”
她没有回嘴,只是轻轻咬了咬唇。车绕过一棵倒下的小树,重新驶上较为平坦的路段。
雾在远方缓缓散开,天色从灰白转向浅蓝,一缕阳光穿过枝头,照在挡风玻璃上,像是某种无声的宽恕。
“你当时知道我会拦住他吗?”她忽然问,语气轻得像一片飘浮的灰烬。
“我不知道。”安德鲁答得很坦然,没有犹豫。
“那你还冲上去?”
“我赌你……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车速稳定下来。
风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吹乱了艾什莉的发尾,阳光斑驳地洒在她脸上,把那些血迹和尘土染上一层淡金的微光。
她低声说:“不要乱立fg。”
“好。”安德鲁缓缓睁眼,看了她一眼,“那我改成信你。”
她轻哼了一声,像是对这句话不屑一顾,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他们穿过最后一段林间小路,驶向远方那条通往城市的公路。
身后的废墟,沉入雾与灰烬。
而车轮碾过的方向,是阳光升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