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愈发明亮,林间的雾气终于退尽,只剩晨露挂在草叶边缘,在风中细微晃动,闪着针尖大小的光。
艾什莉两手紧握方向盘,整个人绷得像根快断的弓弦。她脸色苍白,眼下泛着疲色,像是刚从彻夜噩梦中醒来的人——不是虚弱,而是透着那种筋疲力尽后的极力支撑。她的背没有靠着椅背,而是前倾着,仿佛连姿势也不敢懈怠。
副驾驶上,安德鲁靠着座椅,身体因为失血而略微下滑,胸口的衣物早已被血染透,浅红渗进衬衣。他一只手半捂着伤口,另一只虚垂在大腿边,脸色比阳光还要淡。他闭着眼,像是快睡着了,又像是痛得不想醒。
“你踩油门的时候能不能……别跟碰碰车一样?”他声音低哑,语尾含着气音,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得从肺里刮出几厘米的力气。
“我这是温柔驾驶了。”艾什莉语气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前方。
“你要是再温柔一点,我的肺就从嗓子里弹出来了。”
“你可以滚出去自己走回去。”
“我要是能走,”安德鲁缓缓睁开一只眼,微微向她这边歪过头,嘴角扯了一下,“你现在连车都别想碰。”
艾什莉不屑地哼了一声,没回话。
车窗外的景色终于从稀疏树林转为整齐柏油路。前方数十米外,一道白色栏杆横在半路,两个身穿制服的交警站在路边,一人手持测速仪,另一人背着对讲机,神色并不轻松,正来回巡视。
艾什莉脚下本能地松了点油门,眼神也紧了几分。
“前面有检查哨。”她低声道,连语速都不自觉地放慢了。
安德鲁抬起眼皮瞥了一眼,身子向后一靠,肩膀动了动,随即皱眉——显然又牵动了伤口。他强忍着没出声,只说:“放慢点。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像有驾照的人。”
“你现在这副样子,像是刚从火场逃出来的通缉犯。”
“我们俩加起来,怎么看都像刚干完什么不合法的事。”
艾什莉没笑,但下巴的弧度稍稍僵了一下。她的注意力已经从调侃转向前方,那双灰蓝色的眼盯得极紧,仿佛只要一个信号,就能立刻掉头逃走。
“他们要是查身份证怎么办?”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快与发动机声混在一起。
“就说你钱包忘带了。”安德鲁答得自然。
“你呢?”
“我晕着。”他懒洋洋地说完就靠回去,像真要装死,“演技交给你。”
艾什莉没回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手心贴在方向盘上的时候能感觉到汗湿了一圈。她将车缓缓驶向检查哨,车身还未停稳,安德鲁已经闭着眼开始“入戏”。
其中一名中年交警走过来,敲了敲窗。
艾什莉稳住情绪,按下车窗按钮,玻璃缓缓滑下。
“早上好,小姐。”交警语气礼貌,但眼神警觉,很快就落在副驾驶那具几近昏迷的身影上,“你丈夫怎么回事?”
艾什莉愣了半秒。她明明设想过无数种提问,但这一句,她偏偏没料到。
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应,安德鲁像是踩着节奏睁开了眼,带着恰到好处的迷糊与倦意:“我们……露营,酒精炉爆了。”
语气又慢又虚,每个词都像是从砂纸上蹭出来的。
艾什莉瞪了他一眼,眼角微跳,显然对这个临场编造毫无准备,却也不好反驳。只好在他停顿之后,咬牙接话:“我叫他别乱动,他偏要自己试。”
安德鲁立刻点头:“是我不听话。”
交警看了他们一眼,再看安德鲁那片模糊的血迹,一副“你看你活该”的表情冒出来。
“要不要叫救护车?”他问。
“不用了。”艾什莉马上回绝,语气冷静坚定,“我们离旅馆不远,他还能撑得住。”
安德鲁在一旁补了一句,语调若有若无:“我老婆会处理的。”
这话一出,空气像突然卡了一下。
艾什莉脖子一热,颈后的发根立刻泛起一阵轻微的灼感。她缓慢地转头,看着他,眼神冷得几乎能把他掀下车,但嘴角明显抽了一下。
“你们是夫妻?”交警又确认了一句。
“是的。”安德鲁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带走,“我犯了错,她让我活着受罪。”
艾什莉犹豫了半秒,没有否认,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交警皱了皱眉,但很快松开。他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了些其他问题,比如去哪里、住在哪家旅馆、有没有携带火种或易燃物。艾什莉一一应对,语速平稳,没有明显破绽。
虽然十句能有八句是撒谎。
好在检查哨没有联网设备,也没有审查身份证。确认没危险后,对方很快便让开了路。
“开慢点啊,别再出事了。”交警叮嘱完,朝后方走去。
车窗升起的一瞬间,艾什莉整个人终于松了口气。油门踩下去的时候,她手还在轻微发抖。
车驶出十几米,安德鲁终于开口:“你刚才不否认啊。”
“我懒得解释。”
“你还脸红了。”
“是气的。”
“是脸红。”
她不看他,视线依旧盯着前方那条路:“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老婆?”
“报复。”
“什么?”
“你忘了上次加油站?你亲我那次。”他说得云淡风轻,“我今天也演一下。”
艾什莉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往前点了点头。她侧头瞪着他,声音低而冷:“你那叫演?”
“那你那一下是实战?”
她一时语塞,脸上的颜色从白变红,又迅速收了回来,咬牙切齿道:“我那是为了掩护你。”
“我现在也是。”他闭上眼,像个理直气壮的受害者,“掩护你不会开车、没驾照、神色可疑。”
“你再说一句‘老婆’试试。”
“……老婆。”
“你伤口崩了我不会帮你止血。”
“你会。”他语气轻得几乎温柔,“你嘴硬,手软。”
艾什莉没再搭话,只是那只紧握方向盘的手微微松了点。
风从半开的窗缝里吹进来,吹乱她鬓边的几缕碎发,也吹开车里那股焦土与血混合的味道。阳光正好,洒在两人脸上,映出那种伤后初醒的微妙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