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了。
不是晨光万丈的那种亮,而是黯淡苍白、像被浸了水的旧信纸似的光,从破败窗棂之间悄悄渗进来,把墙上剥落的油漆和沾满血迹的木板照得发白。
空气死寂,像时间暂时忘记了这里。
艾什莉咬着牙,几乎是拖着安德鲁出了老宅。
他的脚步极慢,重得像缠了千斤铁链。胸口的鲜血浸透衬衫,一路洇开,衣角黏在伤口上,仿佛一呼一吸都在割裂他的身体。他几乎把整个身躯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但她没退半步。
“别睡。”她的声音发哑,像喉咙里夹了沙砾,“撑一下,就快到了。”
安德鲁半睁着眼,嘴角勾出一个几乎看不清的笑,“你现在好像……比以前力气大了……”
“闭嘴。”她咬紧牙,“你要是敢在我怀里晕过去,我就把你绑回屋里,陪他一起烧掉。”
他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但她能感觉到他还在努力咬牙坚持。
两人走得极慢,每走一步,艾什莉都要重新调整姿势支撑他,像是在负重前行。脚下是湿软的土,脚印深陷其中,仿佛每一步都在向这夜晚索命。
车停在离老宅不远的空地上,被低垂的树枝包围着,像是提前被什么预感选中的避难所。
艾什莉扶着他走到车边,好不容易才把他塞进副驾驶。他整个人靠在座椅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关上车门,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响,把她那根紧绷一夜的神经也震得轻颤。
她跪在车旁,飞快脱下外套,扯开衣角,咬着牙把布条撕成几块。
她咬着布的一端,用双手紧紧缠上安德鲁胸口那块焦黑的伤口,动作迅速却因颤抖而略显笨拙。
“嘶——”安德鲁猛吸一口气,额头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别动。”她低声说,声音冰冷,手却控制不住地在发抖,“再动我也不管你了。”
她用力勒紧布条,把它一圈圈绑住他的胸膛,像是要用这一层布,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下次……”她低声开口,“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安德鲁咧了咧嘴,声音低得像漏气,“记得了……不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上去。”
“上你个头。”
她回手在他腿上砸了一拳,怒气未消,却又不忍责怪太多,只得狠狠吸了口气站起身。
她转头望了眼老宅,那屋子安静得像已经与人世隔绝。
“我还得回去一趟。”
“去捡枪?”安德鲁轻声问。
艾什莉点点头,没有解释太多。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双粉红色的眼睛写满疲惫,也满是倔强。
他抬起手虚弱地朝她摆了摆。
她没有回头。
红雾已经彻底散去,屋子里没有声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艾什莉重新踏入老宅,整个人像被一种无形的重量压住。她每一步都踏在干涸的血迹上,那些尚未完全凝固的部分贴在鞋底,发出细微的黏腻声,仿佛还有什么东西在呻吟。
左轮躺在法阵边缘的地板上,枪柄上还有沾着的灰尘与血迹。
她俯身捡起它,轻轻拂去表面的污迹,动作像是在拾起一个倒在地上的伙伴。
空了。她知道,不用看。
她没有去旋开弹舱,只是握紧了枪,站起身,转过身时,目光落到了那具尸体上。
【笑猫】倒在血泊中,身体被安德鲁几乎劈成了两段,血已冷却干涸,眼睛却仍然睁着,嘴角那点残余的笑意像是早已刻在骨子里。
艾什莉走了过去。
她蹲下身,和那双死去的眼睛对视了几秒钟。
“你差点杀了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
“你让他以为自己要死。”
“你差点让我……”
她忽然停顿了一下,喉咙哽住。
然后猛地起身,一脚踹在尸体的胸口。
“你他妈的疯子……混蛋……杂种……该死!”
她抬脚又是一踹,鞋底踢在他的脸上,头骨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她不管不顾地挥脚,又一脚,再一脚。
她像是终于有机会对所有恐惧、痛苦与愤怒宣泄一次,用尽力气地发泄着——直到自己几乎气喘吁吁,腿软得快要站不住。
她停下来,眼神死死盯着那具尸体,像是恨不得让它从地上蒸发掉。
“你就这样死了?挺痛快是不是?”
她咬牙,声音冷得发颤,“那我也让你,一点痕迹都别留下。”
她四下环顾,转身去屋角翻找可能有用的物资。
虽然没什么有用的物资,不过她找到了一瓶汽油。
应该是【笑猫】的存货?
她拧开瓶盖,浓烈的油气瞬间扑鼻而来,呛得她眼眶一阵发酸。
她提着汽油罐,一步一步地洒向地板。沿着尸体、法阵、墙角,一圈一圈,像是为这场葬礼划出结界。
最后,她走到门口。
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块打火机——金属外壳已焦黑扭曲,是从安德鲁胸口取下的那枚。
罐体破了,但火石没坏。
她将打火机一擦,火苗在指尖跃动,像是从地狱缝隙中探出的舌头。
她看着它几秒,什么都没说,手腕轻轻一抛。
轰——!
火光在瞬间爆燃,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红舌,从屋内深处卷起,将血、尸体、记忆与罪恶,一口吞噬。
艾什莉站在门前,任热浪扑面而来,头发被气流吹得微微扬起。
她的脸隐在火光中,没有惊恐,也没有快意。
她只是静静看着。
【笑猫】的尸体在烈焰中塌陷,法阵燃为焦炭,昔日召唤恶魔的印痕在熊熊火舌中被逐寸吞没,直到什么都不剩。
整个屋子在火中呻吟、崩裂、倒塌。木梁燃断,天花板塌落,灰烬四散如雨。
艾什莉始终没有回头。
直到最后一根梁轰然倒塌,火光吞没了所有能留下的东西。
她才缓缓转身,向那辆藏在林中的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