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什莉睁开了眼。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醒来。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猩红世界。天空低垂,像是一张巨大的血管网,悬挂在头顶。
脚下则是一座由红色花瓣铺就的浮岛,岛屿边缘漂浮在虚空之中,没有边界,没有地平线,仿佛随时都会被什么吞没。
花瓣细小如指甲盖,边缘带着不自然的亮光,却在脚步轻轻落下的瞬间微微鼓起,像是某种半梦半醒的生物在呼吸。
她没有动,也没有惊慌,只是叹了口气。
“……又来?”她懒洋洋地说,嗓音像被红雾吞噬了一半,带着干涩的回音,“赶紧出来吧,我不打算在这鬼地方待太久。”
空气一开始只是沉默,随后才慢慢浮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像墨水在纸上渗开的声音,又像是谁在她的脑壳里打开了一个发霉的罐头。
“汝何必如此着急?”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篮球大小的球形生物缓缓凝聚。
“你终于舍得露面了。”艾什莉叹气,把头歪向一边,“快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交易?你们是不是有个恶魔会议,每隔几天就分派一个倒霉蛋来缠我?”
“吾需交易。”恶魔飘浮在她面前,语气依旧一如既往地简洁,像是提前背好了台词,甚至懒得加语气词。
“当然了,你们永远在交易。”她咂了咂舌,嘴角抽了一下,“好吧,这次需要我什么?还是灵魂?要几个?”
“较多。”
“上次是一个。”她眉毛扬起,像是怀疑恶魔打错了算盘,“这次?”
“三。”
她愣了一秒,随即翻了个白眼:“……你们那边通货膨胀了吗?还是恶魔市场最近开了个ppt大会,觉得‘灵魂资产’能短期翻倍?”
恶魔没有回应,只是眼球一阵收缩与翻转,像是在异空间中重新计算着某种利率表。
“你至少得告诉我为什么吧。”她盯着它看,语气仍然轻慢,“上次你说‘为了打破边界’,这次又是什么?”
沉默。
“说话啊。”她催促,声音略带一点嘲弄,“别装神秘。你本来就是神秘的,没必要再演一遍。”
“变故。”恶魔终于开口了,只吐出两个字,像是在尽量节省能量,“重大变故。我们……失去了一些‘位置’。”
“什么位置?”
“……不可说。”
“你们总是‘不可说’。”她冷笑,眸色带上一点讥讽,“你们这些神神叨叨的球体,是不是只有在做广告时才用全句?”
恶魔没有恼怒,只是慢慢绕着她飘浮了一圈,像是在重新检查一件久未使用的仪式器具。
“吾之言有限。”
“那我也有限。”她抱起手臂,“三个灵魂太贵了,至少我得知道我在买什么。”
“非汝所需之物。”
“那就更可疑了。”她顿了顿,目光忽然锋利起来,“你知道什么,但你不说——说明那东西很严重,对吧?”
六只眼睛突然同时看向她,那种不协调的聚焦感令人毛骨悚然,就像一整张脸被撕成几片,硬是拼出了一种“凝视”。
“吾不能破言。祂在听。”
“谁?”
“不可言。”
“很好,又来了。”艾什莉翻了个白眼,“你们的‘不可言’和‘吾不能’比你们的交易还多。”
恶魔没动,只是飘浮着,身上的眼睛有节奏地闭开,像是在模仿呼吸,又像是等待命令。
“那我换种方式说。”她走上一步,语气平淡却毫不含糊,“我想进去,看看你们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球体在空中猛然一顿,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抽了一下。
“不可。”
“你不是说过,我有进入的权限?”
“汝可入,然今非时。”
“那就等下次。”她一步也没退,继续向前,“下次召唤你,我们要进你们的领域,亲眼看看。”
恶魔没有回答,只是六只眼睛膨胀又缩小了一圈,然后同时眨了一下,像被戳中的梦境反射。
“危险。”
“我要是怕危险,就不会去召唤你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不过,我要带安德鲁一起。”
这次,它沉默得更久了。
空气变得更稠,红色光线缓缓加深,一种遥远的咔哒声响起,像是整片花瓣岛在边界上闭合,又像什么巨大的皮层正从背后缓缓翻卷。
“他不可入。”
“他必须去。”
“他之魂未定,情绪波动极高,入则——”
“你再用这些术语搪塞我一句,我就当场拒绝交易。”她语调陡然冷了几分,像是站在一场不成立的协议边缘,“反正你们现在也不太景气,对吧?”
恶魔的球体微微旋转,六只眼睛仿佛卡顿了一下。
“……若汝执意。”
“我执意。”
“需由汝于人间召吾时,自开通道。吾可接引之。”
“这不废话吗?我本来也得召唤你。”
“……吾允之。”
红色世界开始塌陷,天空裂出一道细长的缝隙,像是布景剧场后一个偷偷张望的巨大布偶正试图窥视人间,却又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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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门启,吾将迎汝。”
“我穿什么?”她问,语调仿佛在对待一场无聊的约会,“你们那边有没有着装规范?仪式长袍?防辐射服?”
“汝之护符足矣。”
“……好吧,看来地狱那边审美也没太多讲究。”
恶魔不再回应,只是缓缓向后褪去,像被某种更深的漩涡吸入,六只眼睛最后在空中连成一道轨迹,最终被黑暗抹平。
空气轻轻震荡了一下,整片花瓣岛从边缘开始剥落,像红色的皮肤慢慢撕开,露出底下的空无与温度。
艾什莉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时,她已回到车里。副驾驶座下垫着她的外套,车窗玻璃透着寒意,天边泛起一丝死鱼眼般的月光。空气中有种久坐未动的凝滞感,仿佛梦境尚未完全褪去。
安德鲁坐在驾驶位,半眯着眼望着前方,像是刚从长梦中抽离出来。眼神落在远处那栋老宅上,没有焦距,却不散漫。
她动了动肩膀,揉了揉脖子,慢慢坐直身子。
“我刚才叫不醒你,”他头也不回地说,语气平平,“是不是又梦到了什么?”
“交易。”她简单地答。
“新的?”
“旧的变质了。”她声音轻得像刚从梦里带出来的尾音,“我们得准备一下。下次召唤,我要进去一趟。”
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问了一句:“你打算自己去?”
“本来想。”她顿了顿,眼神落在他身上,“但我觉得你得跟着。”
他点点头,像是早就知道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