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将一夜积雪映得金光粼粼。奉天殿前广场,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朱允熥身着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在三十六名仪仗的簇拥下登上城楼,接受百官朝贺、万民瞻仰。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元旦大朝,也是新政推行一年后的首次公开亮相。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响彻云霄。朱允熥俯瞰下方,黑压压的官员、将士、百姓,一直延伸到洪武门。他抬手,示意平身。动作沉稳,已有帝王气象。
朝贺毕,朱允熥颁下新年第一道诏书:“赐天下六十以上老者粟米一石,布一匹;免直隶、浙江、江西、湖广遭灾州县今年税粮三成;释轻罪囚犯;加封有功将士……”
每一项恩典念出,下方都响起震天的“万岁”声。特别是“免遭灾州县税粮”,让许多百姓热泪盈眶——这位小皇帝,是真的心里装着他们。
庆典一直持续到午时。朱允熥在宫中赐宴百官,席间,特意召周王朱橚同席。朱橚一身亲王常服,神色平和,与皇帝对饮时,姿态恭谨却不卑微。
“王叔在开封,可还习惯?”朱允熥问。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朱橚微笑,“臣在开封设‘惠民药局’,免费为贫民诊病;又开‘劝农学堂’,授新式耕作法。去岁开封一府,粮产增两成。此皆陛下新政之惠。”
“王叔有心了。”朱允熥点头,“朕听说,王叔还在编纂《农政全书》?”
“是。臣将历代农书、各地老农经验汇集一处,加以验证,去伪存真。若成,或可惠及天下农户。”
“好,此事大有功德。王叔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谢陛下。”朱橚举杯,一饮而尽。
宴席另一侧,黄淮冷眼看着这一幕,手中的酒杯几乎捏碎。他原以为皇帝年少,容易受人挑拨,没想到对周王如此信任。看来,那步棋走错了……
宴罢,百官散去。朱允熥回到乾清宫,立刻换了常服,召方孝孺、徐辉祖、李景隆议事。
“今日庆典,可看出什么?”朱允熥问。
“民心可用。”方孝孺道,“陛下免粮税、赐老者,百姓感恩戴德。然……”他犹豫,“然臣观朝臣之中,有数人神色不属,似有隐忧。”
“谁?”
“礼部右侍郎张信,席间三次离席;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彰,与黄淮密语良久;还有……国子监祭酒陈迪,始终未露笑意。”
朱允熥冷笑:“新政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笑不出来。徐将军,锦衣卫那边有什么消息?”
徐辉祖呈上一份密报:“黄淮近日频繁接触宗人府官员,打听周王在开封的一举一动。张信之子在山东有田千亩,铁路经过,需征地三百亩,他极为不满。王彰的姻亲是江西吉安的大地主,清丈田亩时,被清出良田八百亩。至于陈迪……他门生故旧多在国子监,实学入科举,触动了他们的根本。”
“果然都是利益。”朱允熥看向李景隆,“太师,松江那边如何?”
“葡萄牙商馆已正式开馆,阿尔梅达表面恭顺,实则小动作不断。”李景隆道,“上月,他们以‘维修’为名,暗中测绘松江城防;又以‘学术交流’为名,接触格物院工匠,许以重利,欲诱其叛逃。臣已处置,但防不胜防。”
“还有,”徐辉祖补充,“辽东刘真急报,蒙古鞑靼部首领鬼力赤,遣使至朝鲜,逗留半月。朝鲜王虽未接见,但也未驱逐。恐有异动。”
“北疆、东南、朝中……”朱允熥揉着眉心,“新政才一年,这些人就按捺不住了。”
“陛下勿忧。”方孝孺道,“新政已见成效,民心归附。那些跳梁小丑,翻不起大浪。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推进新政。只要铁路通、水师强、百姓富,任他什么阴谋,都不过是螳臂当车。”
“方师傅说的是。”朱允熥振作精神,“太师,你回松江后,加紧备战。葡萄牙人若敢异动,就狠狠打。徐将军,神机营加紧操练,随时准备北上。方师傅,朝中这些人,你替朕盯着,若有异动,及时奏报。”
“臣等领旨!”
正月初五,李景隆离京返松江。车驾出朝阳门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是锦衣卫的传令兵。
“公爷,松江急报!”
李景隆接过,拆开火漆。是陈瑄的亲笔,字迹潦草:“葡萄牙船队五艘,昨日突至铜沙洋外,声称‘护航商船’,实为示威。末将已率水师出港对峙,尚未开火。然夷人火炮已褪去炮衣,情势危急。”
终于来了。李景隆将信收起,对车夫道:“改走水路,换快船,日夜兼程回松江!”
“是!”
同一时间,乾清宫。
朱允熥正批阅奏章,当值太监匆匆进殿:“陛下,通政司急递,山东八百里加急!”
“念。”
“臣山东巡抚杨宪谨奏:正月初三,济南府长清县,铁路工地遭数百乡民围攻,毁坏器械,打伤工匠。当地知县弹压,反被殴伤。乡民声称‘宁死不让铁路过祖坟’。臣已调兵前往,然恐激起民变,请朝廷速派大员处置。”
朱允熥拍案而起:“反了!朕已下旨绕行祖坟,他们还想怎样?”
“陛下息怒。”方孝孺急道,“此事定有人煽动。长清县是孔氏族人聚居地,地方势力盘根错节。普通乡民,岂敢围攻官兵?”
“你是说……孔家?”
“未必是孔家本宗,但定有孔氏族人参与。”方孝孺沉吟,“陛下,此事棘手。孔圣之后,天下士林瞩目。若处置不当,恐失天下读书人之心。”
“那铁路就不修了?”朱允熥怒道,“就因为几个坟头,我大明的南北命脉就得断?”
“自然要修,但要讲究方法。”方孝孺道,“臣请亲赴山东,处置此事。”
“不可。”徐辉祖反对,“方师傅是内阁首辅,岂可轻离?臣愿往。”
“徐将军掌军,亦不可轻动。”方孝孺摇头,“老臣以为,可派周王殿下前往。”
“周王?”
“是。”方孝孺道,“周王殿下仁厚贤明,在士林中声望极高。且他通医术,晓农事,与孔氏或有共同语言。由他前往安抚,最是合适。”
朱允熥沉思良久,缓缓点头:“就依方师傅。拟旨,着周王朱橚为钦差,赴山东处置铁路争端。赐尚方剑,可临机决断。”
“陛下圣明。”
正月初十,开封。
周王朱橚接旨,沉默片刻,对王府长史道:“备车,去山东。多带些药材,那里必有伤员。”
“殿下,此事棘手,何苦……”
“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朱橚淡淡道,“况且,铁路是国之大计,不能因几个坟头而废。本王去,或许能寻个两全之法。”
正月十五,松江。
李景隆日夜兼程,终于赶回。登上“永乐”号时,铜沙洋外的对峙已进入第七天。五艘葡萄牙大船呈新月阵,与明军水师相隔二里,炮口相对。海面上,连海鸟都绝迹了。
“公爷,您可算回来了!”陈瑄急迎上前,“葡萄牙人日日喊话,要咱们让开水道,许其商船自由出入。还说……若不从,便开炮。”
“他们不敢。”李景隆举起望远镜,观察敌阵,“葡萄牙人在等,等咱们先开炮,他们好有借口动手。传令,各船戒备,但不许开火。再打旗语,问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旗语打出。片刻,葡萄牙主舰“圣灵号”回信:“为和平而来,为贸易而来。请贵国勿阻商路。”
“放屁!”陈瑄怒道,“他们的商路,是带着炮的商路!”
李景隆却笑了:“回信:大明欢迎所有守法的商船。但请贵船队先退后十里,容我商船通过。若真有诚意贸易,当先示诚意。”
“他们不会退的。”
“那就僵着。”李景隆道,“咱们耗得起,他们耗不起。葡萄牙船远来,补给有限。再僵十天,他们不战自溃。”
果然,对峙到第十天,葡萄牙船队的补给开始告急。阿尔梅达终于派人乘小艇前来,要求谈判。
谈判在“永乐”号上进行。阿尔梅达、迪奥戈登船,脸色都不好看。
“李大人,这就是大明的待客之道?”阿尔梅达质问。
“特使若是客,大明自当以礼相待。”李景隆平静道,“但特使带着炮舰堵在我家门口,这算哪门子客?”
“我们是为护航……”
“护航需要褪去炮衣,对准我水师?”李景隆打断,“特使,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阿尔梅达与迪奥戈对视,最终道:“我们要贸易自由,要设使馆,要传教权。另外……释放去年被俘的所有葡萄牙子民,赔偿损失。”
“俘虏已释,赔款已付,此事已了。”李景隆道,“贸易自由,可以,但需守我朝规矩。设使馆,可以,但不得超过五十人。传教权……”他盯着阿尔梅达,“绝无可能。”
“李大人,不要逼我们动手。”
“是你们在逼我。”李景隆起身,走到舷窗边,指向远处海面,“特使请看,那是什么?”
阿尔梅达望去,只见海天相接处,数道黑烟升起——是明军的增援舰队,至少十艘战船,正全速驶来。
“我大明水师,新增战船二十艘,皆配新式火炮。”李景隆转身,“特使若想打,本官奉陪。但提醒一句,铜沙洋水浅礁多,葡萄牙船大,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阿尔梅达脸色变幻。他原以为明国会屈服,没想到如此强硬。再看远处越来越近的明军舰队,心中终于生出退意。
“好……我们退。”他咬牙,“但贸易之事……”
“市舶司会按章程办理。”李景隆道,“只要守规矩,欢迎贸易。但若再兵临海疆,下次来的,就不是谈判,是炮弹。”
阿尔梅达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下船。
半个时辰后,葡萄牙船队起锚,缓缓退去。
陈瑄长舒一口气:“公爷,真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真开战?”李景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咱们的船再多些,炮再利些,再跟他们算总账。”
他望向西方。海天茫茫,看不见的远方,是葡萄牙人的据点,是西洋诸国的舰队,是更大的风暴。
但这片海,终究是大明的海。
而他,会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