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的登基大典在奉天殿举行。十一岁的孩童,头戴十二旒冕,身着十二章衮服,在三十六名仪仗的簇拥下,缓缓走上御阶。衮服是特制的,仍显宽大,但孩子挺直的脊背和沉静的眼神,让下方百官不敢轻视。方孝孺、徐辉祖分立两侧,神情肃穆。
“朕嗣守鸿业,夙夜祗惧……”朱允熥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一字一句,清晰坚定。这是方孝孺为他拟的即位诏书,阐明了“继祖志,行新政,安天下”的治国方略。当念到“新政乃强国之本,不可废弛”时,下方不少官员神色变幻,但无人敢出声。
礼成,改元“建文”为“永乐”,以明年为永乐元年。大赦天下,但“谋逆、贪墨、通番者不赦”。这是新帝的第一次表态——新政要继续,违法者必惩。
退朝后,朱允熥在文华殿单独召见方孝孺、徐辉祖。
“方师傅,徐将军,松江那边……可有新消息?”
“有。”方孝孺呈上奏报,“李太师三日前发来急奏,葡萄牙人要求五月初五出港,态度强硬。李太师已调集水师,严阵以待。另外……”他顿了顿,“朝中有人秘密联络葡萄牙人,被锦衣卫截获书信。信是用密语写的,但破译出‘五月初五,里应外合’八字。”
“里应外合?”朱允熥脸色一变,“是谁?”
“信是从泉州发出的,落款是个‘林’字。应是泉州海商林三泰。但朝中必有人与他勾结,否则葡萄牙人不敢如此嚣张。”徐辉祖沉声道,“陛下,臣请赴松江,协助李太师。”
“不可。”方孝孺摇头,“徐将军需坐镇京城,震慑宵小。松江之事,李太师能应付。当务之急,是揪出朝中内鬼。”
朱允熥沉思片刻:“方师傅,你拟旨,加封李太师为‘镇国公’,赐尚方剑,节制东南沿海水陆官兵。凡有通番卖国、阻挠新政者,可先斩后奏。另外,让锦衣卫彻查,朝中谁与林三泰有往来。”
“臣遵旨。”
“还有,”朱允熥看向徐辉祖,“徐将军,神机营要加紧操练。朕有种预感,边关……不会太平太久。”
“末将领命!”
就在京城紧锣密鼓部署时,松江,已是山雨欲来。
五月初三,夜。铜沙洋。
葡萄牙船队五艘大船灯火通明,水手正在做最后的出航准备。主舰“圣若昂”号舱室内,桑塔伦、费尔南德斯与几名军官围在海图前。
“明国小皇帝登基,朝局未稳,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桑塔伦指着地图,“五月初五,潮水最大时出港。明军若拦,就开炮。只要冲过铜沙洋,到了外海,他们的船追不上我们。”
“可明军的炮……”一名军官犹豫。
“他们的炮利,但船大,转向慢。”桑塔伦冷笑,“我们五艘船分散突围,他们拦不住全部。只要有一艘回到满剌加,禀报国王,明年就能带更多舰队来。到时候,就不是贸易,是征服。”
“那林三泰答应的事……”
“他会做到的。”费尔南德斯道,“明早,他会派人烧掉明军在吴淞口的炮台。炮台一毁,铜沙洋门户大开。”
“万一失败呢?”
“那就强攻。”桑塔伦眼中闪过凶光,“我们的船比他们快,炮比他们准。拼着损失一两艘,也要冲出去。”
同一时间,市舶司衙门。
李景隆也在看海图。陈瑄、赵铁柱侍立两侧。
“葡萄牙人定在初五出港,因为那天潮水最大,利于大船航行。”陈瑄指着铜沙洋水道,“但那天也是大雾天,了望困难。他们若趁雾突围,咱们不好拦。”
“所以不能让他们等到初五。”李景隆道,“铁柱,林三泰那边怎么样了?”
“咱们的人一直盯着。他今夜去了沈府,半个时辰后出来,沈万通亲自送到门口,给了他一封信。咱们的人截了信,是给泉州海商行会的,让他们初五凌晨,在长江口制造混乱,吸引水师注意。”
“好个调虎离山。”李景隆冷笑,“陈将军,水师如何部署?”
“永乐号、镇海号、定海号等十艘主力战船,已埋伏在铜沙洋外暗礁区。另五艘快船,监视长江口。只要葡萄牙人敢动,半个时辰内,可完成合围。”
“不够。”李景隆摇头,“葡萄牙人五艘船,咱们十艘,二对一,看似占优。但若他们分散突围,咱们兵力就散了。要集中火力,打沉一两艘,剩下的自然溃散。”
“公爷的意思是……”
“打‘圣玛利亚’号。”李景隆手指点在那艘运兵船上,“它吃水深,转向慢,又是葡萄牙人的命脉——船上载着他们这半年来收购的货物,还有几十个从各地掳掠的工匠。打沉它,葡萄牙人肉疼,就不敢硬拼了。”
“可‘圣玛利亚’号在船队中间,被其他四艘护着。”
“所以要想办法把它调出来。”李景隆沉吟,“铁柱,沈万通那边,能不能用?”
“沈万通收了葡萄牙人重礼,但一直没办成事,心里也慌。咱们若许他戴罪立功,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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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李景隆摆手,“这种人,反复无常,不能用。但可以……吓吓他。你带人去沈府,就说本官请他来商议‘船引发售’事宜。记住,要‘请’,客气点。”
“是。”
子时,沈府。
沈万通被“请”到市舶司时,腿都是软的。进了堂,见李景隆独坐灯下,忙不迭跪下:“草、草民叩见大人……”
“沈员外请起。”李景隆温和道,“深夜相扰,是有件事请教。葡萄牙人要在初五出港,沈员外可知?”
沈万通脸色煞白:“草、草民不知……”
“不知?”李景隆从案上拿起一封信,“这是林三泰让你转交泉州商会的信,上面有你的私印。沈员外,通番卖国,可是诛九族的罪。”
沈万通瘫软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草民一时糊涂!是、是葡萄牙人逼我的!他们知道我以前走私的事,说若不从,就告发……”
“本官知道你的难处。”李景隆扶起他,“所以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明日,你去告诉葡萄牙人,就说……朝廷已派钦差来松江,要严查市舶司账目。他们若想平安出港,需在初四夜里,提前行动。”
“这……他们会信么?”
“他们不得不信。”李景隆道,“因为本官确实已上书朝廷,请求派员协理。朝廷的回旨,这两日就到。你只是把时间……提前了几天。”
沈万通犹豫:“可、可若葡萄牙人真在初四夜里出港,大人您……”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李景隆盯着他,“沈员外,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戴罪立功,本官可保你性命;要么,现在就去诏狱,等着满门抄斩。”
“草民……选戴罪立功!”
“好。去吧,记住,要装得像。若露出马脚,葡萄牙人第一个杀你灭口。”
沈万通踉跄离去。赵铁柱从屏风后转出:“公爷,他靠得住么?”
“靠不住也得用。”李景隆道,“葡萄牙人在松江经营半年,眼线不少。沈万通若不报信,他们反而生疑。现在,咱们就等葡萄牙人上钩了。”
五月初四,傍晚。
沈万通从葡萄牙商馆出来,脸色惨白,但眼中有一丝庆幸。他对等在外面的赵铁柱点头——葡萄牙人信了,定在子时出港。
消息传回市舶司。李景隆立即下令:“全军备战。陈将军,你率主力埋伏在铜沙洋暗礁区。铁柱,你带人守住吴淞口炮台,防林三泰作乱。记住,子时之前,不得打草惊蛇。”
“是!”
夜色渐深。黄浦江上起了雾,白茫茫一片,三丈外不见人影。葡萄牙船队悄然起锚,五艘大船如幽灵般滑出泊位,向铜沙洋驶去。
“圣若昂”号上,桑塔伦站在船头,望着浓雾,嘴角露出冷笑。明国人以为他们会在初五出港,却不知真正的杀招是今夜。等明军反应过来,他们早已到了外海。
“特使,前面就是铜沙洋了。”舵手道。
“加速,冲过去!”
五艘船加速前进。忽然,最前方的“圣玛利亚”号船底传来刺耳的摩擦声,紧接着船身一震,停了下来。
“触礁了!”水手惊呼。
“不可能!这里的水道我探过三次!”桑塔伦冲到船舷,只见“圣玛利亚”号船体倾斜,正在缓缓下沉。
几乎是同时,四周浓雾中亮起无数火光!明军战船如鬼魅般浮现,呈半月形包围过来。主舰“永乐”号上,李景隆的声音透过铁皮喇叭传来:
“桑塔伦特使,本官在此恭候多时了。是战是和,给你一炷香时间考虑。”
桑塔伦脸色铁青。他中计了!明军早就埋伏在此,等他们自投罗网。
“特使,怎么办?”军官急问。
桑塔伦望向四周。明军十艘战船,炮口全开,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圣玛利亚”号正在下沉,船上货物、工匠将尽数沉没。剩下四艘,若硬拼,至少损失一半。
“打旗语……”他咬牙,“我们……投降。”
“圣若昂”号升起白旗。其余三艘见状,也纷纷挂旗。
李景隆站在“永乐”号船头,看着缓缓降下的葡萄牙国旗,心中却无多少喜悦。
这只是开始。葡萄牙人不会善罢甘休,朝中内鬼还在,女真未平,新政维艰……
但至少今夜,他守住了这片海。
“陈将军,接收船只,清点货物。凡葡萄牙人,一律下狱。至于那些工匠……”他顿了顿,“好生安置,愿留下的,录入匠籍;愿回乡的,发路费。”
“是!”
江风渐起,吹散浓雾。东方天际,已现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大明的海疆,依然固若金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