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福斯到圣彼得堡的距离，大约是300公里。
在后世，这不过是高速铁路上两个小时的车程。但在1879年的寒冬，这段路程却是一场充满未知的漫长跋涉。尤其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波罗的海的海面已经开始结冰，常规的海路航线被迫停航。查尔斯只能选择那条蜿蜒穿过芬兰内陆森林的窄轨铁路。
这是一趟由沙皇御准的专列。列车由一台黑色的蒸汽机车头牵引，喷吐着浓密的黑烟，在苍茫的雪原上艰难前行。
查尔斯坐在头等车厢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挡住了窗外刺骨的寒风，但挡不住车身传来的剧烈颠簸和哐当声。车轮碾过冰冷的铁轨，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在敲打人的脊椎。车厢内的煤油灯随着列车的晃动而摇曳，将查尔斯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投射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板上。
他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的朗姆酒，目光透过结满冰花的车窗，看着外面那一片死寂的白。
窗外是无尽的针叶林，每一棵树都挂满了厚厚的积雪，像一个个沉默的白色巨人，在黑暗中目送着这辆闯入它们领地的钢铁怪兽。这里远离人烟，如果列车在这个时候抛锚，等待他们的将是零下三十度的死亡拥抱。
查尔斯知道，这段地理上的距离，不仅是空间的阻隔，更是心理的缓冲带。
在赫尔辛福斯，他刚刚通过电报收到了施密特发来的紧急消息：“‘雷神’项目已取得突破性进展，伊万诺夫博士请求原料增援。”
而在圣彼得堡，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正在冬宫里等待他的答复，等待他交出“铁马”卡车的核心技术。
这300公里的距离，给了查尔斯思考的时间。在这段与世隔绝的旅途中，他必须想好如何在沙皇面前周旋，如何用一份“过时”的技术，换取对未来“雷神”项目的绝对控制权。
“伯爵，还有两个小时就到圣彼得堡了。”
随行的副官走进车厢，向查尔斯汇报。他的肩头上落满了从车门缝隙里钻进来的雪花。
“知道了。”查尔斯点了点头，将杯中的朗姆酒一饮而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色的礼服大衣，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在这300公里的雪原尽头，一场决定帝国未来军事格局的博弈，即将开始。
当查尔斯抵达圣彼得堡时，天色已晚。涅瓦河上结着厚厚的冰，河面上吹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冬宫的书房里，巨大的壁炉里燃烧着白桦木，火焰跳动，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味、旧书页的霉味以及皇室特供的古龙水味道。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坐在一张巨大的书桌后。他穿着一身陆军元帅的制服，肩膀上那件绣着金线的斗篷还没有脱下，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依旧锐利。
查尔斯站在书桌前，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查尔斯，你的‘铁马’在冬宫广场的表现很好。”沙皇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托尔斯基伯爵虽然不喜欢你，但他不得不承认，你的机器在雪地里表现得比他的马还要好。”
“陛下谬赞了。”查尔斯微微欠身，“这是帝国给予我机会，让我能将实验室里的幻想，变成保卫国家的利器。”
沙皇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但是，查尔斯，”沙皇的身体向前倾了倾，目光变得深邃，“托尔斯基伯爵向我报告说，你的工厂在芬兰，那里虽然是帝国的领土，但毕竟远离心脏。他担心，如果爆发战争，你的工厂会不会受到外国势力的影响。”
查尔斯心中冷笑。
他知道，这是托尔斯基伯爵的反击。利用这300公里的距离，制造沙皇心中的不安全感。
“陛下，格里彭伯格工业集团是俄罗斯的工厂。”查尔斯的声音坚定而清晰，“我们在芬兰的选址，完全是为了利用那里的水力资源。而且，我每天往返于赫尔辛福斯与圣彼得堡之间，就像在自家后院散步一样。距离不是隔阂，而是为了更好地为帝国服务。”
至于外国势力的影响，查尔斯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双手呈上，“这是我在昨天收到的消息。德国克虏伯公司派人接触我，希望以双倍的价格收购我的‘铁马’卡车图纸。我拒绝了他们，并且将他们的人赶出了我的工厂。
沙皇接过那份文件，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很好。但是，为了安抚军部的那些老古董，你需要拿出更多的诚意。”沙皇说道，“我需要你将‘铁马’卡车的生产线，向帝国陆军部完全公开。我要在莫斯科和华沙建立分厂。”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技术收割要求。
查尔斯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想起了在列车上度过的那几个小时，想起了赫尔辛福斯工厂里那台刚刚组装好的“组合机床”，想起了伊万诺夫那封关于“雷神”炸药的电报。
他意识到，“铁马”卡车只是敲门砖，真正的核心竞争力，是即将诞生的“雷神之锤”兵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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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查尔斯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我愿意将‘铁马’卡车的所有图纸和生产工艺，无偿奉献给帝国陆军部。”
沙皇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是，”查尔斯话锋一转，“陛下，技术是不断进步的。现在的‘铁马’卡车，只是第一代产品。我的工厂正在研发第二代、第三代产品，它们将更轻、更快、更强大。我担心，如果现在就将第一代技术公开，会让我们在未来的竞争中失去先机。”
沙皇沉默了。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将第一代‘铁马’的技术公开，但请允许我的工厂保留核心技术团队，继续研发下一代产品。”查尔斯说道，“我希望，帝国能将未来的军用车辆订单，优先交给我的工厂。我要用不断的创新，来保持帝国陆军在世界上的领先地位。”
这是一个胡萝卜加大棒的交易。
沙皇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查尔斯面前，拍了拍查尔斯的肩膀。
“查尔斯，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爱国者。”沙皇说道，“你的请求，朕准了。我会下旨，格里彭伯格工业集团为帝国陆军的‘首席车辆供应商’，未来的军用车辆研发，由你全权负责。”
“感谢陛下的信任。”查尔斯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这场博弈，他赢了。他用一份过时的技术，换来了沙皇的绝对庇护和未来的无限可能。
离开冬宫后，查尔斯没有丝毫停留。他必须赶在新年之前回到赫尔辛福斯，回到他的工厂。
深夜，皇家列车再次启动，喷吐着蒸汽，缓缓驶出圣彼得堡火车站，一头扎进那片无尽的黑暗雪原。
这一次，查尔斯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车厢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而忙碌。施密特派来的秘书正在用摩斯电码机发送确认指令，而查尔斯则坐在桌前，铺开了一张巨大的地图——那是芬兰湾沿岸的地形图。
“先生，拉兹古洛夫先生的人传来消息，说伊万诺夫博士的家人已经安全离开了里加，正在来的路上。”秘书汇报道。
查尔斯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地图上赫尔辛福斯港口的位置。
“告诉施密特，准备好接收‘客人’。”查尔斯指着地图上的港口，“另外，通知古斯塔夫，让他把工厂的备用发电机组全部启动。我要在新年钟声敲响之前，看到工厂的每一盏灯都亮着。”
“是，先生。”
查尔斯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雪原。他知道，这300公里的距离，既是他的屏障，也是他的补给线。在这条线的这一头，是沙皇的权谋与陆军部的贪婪；而在另一头，则是他亲手打造的工业帝国。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个字：“雷神计划，加速执行。”
这张纸条将随着下一班快船，跨越冰冷的芬兰湾，比他更早一步抵达赫尔辛福斯。
当查尔斯还在300公里外的雪原上颠簸时，赫尔辛福斯的工厂已经进入了决战时刻。
除夕之夜，大雪纷飞。工厂的汽笛声压过了教堂的新年钟声。
特殊化学实验室位于工厂的最深处。伊万诺夫穿着一身白色的实验服，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反应釜前。他的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眼睛里布满血丝，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施密特先生，压力已经达到了临界点！”伊万诺夫对着对讲机大喊。
站在控制室里的施密特，紧紧握着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看着压力表的指针缓缓上升，指向了红色区域。
“稳住稳住”施密特喃喃自语。
“轰！”
反应釜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但并没有爆炸。相反，从排气管中喷出了一股淡黄色的烟雾，随后缓缓散去。
“成功了！”伊万诺夫摘下护目镜，兴奋地挥舞着拳头，“我们成功合成了稳定的‘雷神’炸药！”
控制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施密特长出了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的电报机，开始敲击发报键。电报是发给还在途中的查尔斯的：
“‘雷神’降世，试验成功。工厂一切安好，静候您的归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了芬兰湾上空的阴霾，洒在了赫尔辛福斯火车站的站台上。
查尔斯的专列终于抵达了终点。车门打开，查尔斯走下列车。寒冷的海风夹杂着海盐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站台上，施密特已经等候多时。
“欢迎回家，先生。”施密特迎了上来，将一份热咖啡递给查尔斯，“工厂那边一切都准备好了。”
查尔斯接过咖啡，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空气。
“带我去工厂。”查尔斯说道，“我想看看我们的‘雷神’。”
车队驶离火车站，向着那片巨大的工业区驶去。远远地，他们就看到了那几根高耸入云的烟囱，正喷吐着滚滚黑烟，在清晨的蓝天上画出几道黑色的痕迹。
当查尔斯走进特殊化学实验室时，伊万诺夫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小块暗黄色的炸药粉末装进一个特制的金属管里。
“这就是‘雷神’？”查尔斯问道。
“是的，先生。”伊万诺夫点了点头，“它很安静，但一旦被引爆，它将拥有撕裂钢铁的力量。”
查尔斯拿起那个金属管，感受着里面蕴含的恐怖能量。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工厂里忙碌的工人，看着那一台台正在组装的“铁马”卡车。
他知道，随着新年的到来，格里彭伯格工业集团已经不再仅仅是一家汽车工厂。它已经变成了一头真正的战争巨兽，而“雷神”，就是它最锋利的獠牙。
“准备量产。”查尔斯放下金属管，语气平静而坚定，“我要让整个欧洲，都听到它的怒吼。”
在1880年的第一天，在这片冰原之上，查尔斯终于完成了从商人到工业帝国缔造者的蜕变。而这300公里的距离，将成为他抵御一切风雨的坚实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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