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寒风顺着波罗的海呼啸而来,卷着鹅毛大雪,将整个赫尔辛福斯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工厂的烟囱冒着滚滚黑烟,巨大的蒸汽锤在车间里起起落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煤烟和滚烫的机油味道。
查尔斯穿着一件厚重的羊皮大衣,戴着护目镜,站在车间的二楼平台上。他对面站着的是施密特和工厂的总工程师,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是个典型的芬兰汉子,红脸膛,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手里总是抱着一个黄铜制成的压力测试仪。
“先生,这就是第一台‘铁马’的底盘。”古斯塔夫指着车间中央那个巨大的物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查尔斯走下楼梯,来到了那个庞然大物面前。
它并不像后世的卡车那样流线型,而是一个充满了工业粗犷美感的钢铁怪兽。
它的底盘由厚重的工字钢焊接而成,四个巨大的车轮并不是充气轮胎,而是包着厚厚的硬橡胶和金属轮箍。车头部分被一个巨大的引擎盖罩住,里面就是那台从圣彼得堡运回来的“格里彭伯格-1879”型内燃机。
“它看起来很重。”查尔斯用手敲了敲冰冷的金属车身,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的,先生。全重接近八吨。”古斯塔夫自豪地说道,“为了承载那20马力的引擎,我们不得不把底盘做得非常坚固。而且,为了应对高加索的山路,我们设计了特殊的多片式钢板弹簧悬挂。”
“让我看看动力传输。”
查尔斯走到车头,古斯塔夫熟练地掀开了引擎盖。
露出来的是一幅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图景:粗大的黄铜管道、巨大的化油器、复杂的皮带传动装置,以及那个闪烁着寒光的气缸。
“先生,这是我们改良后的电点火系统。”古斯塔夫指着引擎顶部的一个黑色装置,“之前的火焰点火太危险了,我们采用了德国人最近发明的磁电机,能产生更稳定的高压电。”
他拿起摇把,递给查尔斯:“先生,要试试吗?”
查尔斯接过那根沉重的摇把,插入车头的孔洞中。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摇!
“咔哒!咔哒!”
机器发出了沉闷的咬合声。
“加油门!”查尔斯对站在旁边的施密特喊道。
施密特紧张地扳动了旁边的油门杆。
查尔斯再次发力猛摇。
“轰!”
引擎猛地一抖,紧接着,一声巨大的咆哮响彻了整个车间!巨大的飞轮开始旋转,带动着皮带呼啸起来,排气管喷出了一团黑色的尾气。
“好!好样的!”古斯塔夫兴奋地挥舞着拳头。
查尔斯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古斯塔夫,这噪音太大了,震动也太厉害。”查尔斯大声说道,盖过引擎的轰鸣,“在战场上,这会让驾驶员发疯的。”
“先生,这是不可避免的。”古斯塔夫无奈地摊开手,“这种大马力的内燃机,本身就是一种爆炸。我们已经在引擎底座加装了软木减震垫,但这已经是极限了。”
“还有重量。”查尔斯走到车轮前,用手敲了敲,“八吨的自重,意味着它能拉的货物变少了。我们的钢材强度还不够。”
办公室里,壁炉烧得很旺。
查尔斯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古斯塔夫递上来的成本核算单,眉头紧锁。
“铁马”卡车样车(第一台)成本明细
? 特种合金钢(进口自英国): 4,200 卢布
? 精密加工工时(3000小时): 3,800 卢布
? 电气系统与磁电机: 2,100 卢布
? 橡胶轮胎(进口): 1,500 卢布
? 研发与设计分摊: 3,000 卢布
? 其他杂项: 900 卢布
? 总成本: 15,500 卢布
“比预算超支了三千卢布。”查尔斯指着单子上的数字,“施密特,陆军部给的预付款只够我们造两台车。如果我们每一台都超支,这个项目就真的要破产了。”
施密特站在一旁,脸色也很不好看:“先生,主要是钢材和橡胶。英国人的钢材虽然好,但太贵了。而且,这种大尺寸的橡胶轮胎,全世界只有法国米其林公司能做,他们漫天要价。”
查尔斯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沉思。
1879年,合成橡胶还没发明,高强度合金钢也是稀缺资源。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
“古斯塔夫,”查尔斯睁开眼,“既然钢材强度不够,我们能不能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先生?”
“改变结构设计。”查尔斯站起身,走到墙上的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我们不用那么厚的钢板,而是用冲压技术,把钢板冲压成‘工’字形或者‘t’字形,增加它的抗弯强度。这样,我们就能在不降低强度的情况下,减轻底盘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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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的眼睛亮了起来:“这这听起来很巧妙,先生。但是,我们的冲压机压力不够。”
“那就改装蒸汽锤。”查尔斯说道,“用蒸汽压力来驱动冲压模具。施密特,你去联系一下美国的固特异公司,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在芬兰建立一个橡胶种植园的加工基地,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免税政策,条件是他们必须向我们提供技术支持。”
“至于轮胎”查尔斯想了想,“在法国人的轮胎运来之前,我们先用实心橡胶轮过渡。虽然颠一点,但至少能跑。”
古斯塔夫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先生,如果我们改装冲压机,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古斯塔夫汇报道,“而且,改装需要一笔资金。”
“钱不是问题。”查尔斯挥了挥手,“我从圣彼得堡带回来了一笔‘特别经费’。你只管去干。”
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风雪中的工厂。
“古斯塔夫,施密特,你们要知道,我们造的不仅仅是一台车。我们在建立一个标准。1879年,是蒸汽与内燃机交替的时代,谁掌握了内燃机,谁就掌握了未来。”
“第一台样车虽然粗糙,但它必须跑起来。”查尔斯转过身,目光灼灼,“我要在圣诞节前,看到它自己开进圣彼得堡的冬宫广场,给沙皇陛下一个惊喜。”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赫尔辛福斯的工厂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
古斯塔夫带着工人们日夜不停地改装蒸汽锤,试图让它变成一台合格的冲压机。巨大的车间里,火花四溅,金属的撞击声不绝于耳。
施密特则忙着处理各种商务函件,与美国、法国的供应商讨价还价。
查尔斯则住在了工厂里。
终于,在12月24日的平安夜,风雪停了。
第一台经过改良的“铁马”卡车,静静地停在工厂的空地上。
它比第一台样车看起来更加精悍。底盘采用了新的冲压钢结构,自重减轻了整整一吨。车头的引擎盖上,涂着一个醒目的白色虎头标志。
查尔斯坐进了驾驶室。
这是这个时代第一个汽车驾驶室,简陋得只有两个木板凳,方向盘是一个巨大的、带着辐条的金属圈。
古斯塔夫爬上车头,再次摇动了摇把。
“轰!”
引擎顺利启动,虽然依旧震动剧烈,但声音比之前平稳了许多。
查尔斯握住了那个冰冷的方向盘,踩下了离合器(一个非常沉重的踏板)。
卡车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缓缓地、坚定地向前驶去。
它没有用马拉,没有用蒸汽拖拽,而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冰天雪地里,留下了第一道属于内燃机时代的车辙。
工厂里的工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查尔斯开着车,绕着工厂空地转了一圈,然后稳稳地停在了施密特和古斯塔夫面前。
他跳下车,用力地拥抱了这两个功臣。
“伙计们,”查尔斯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们做到了。”
在波罗的海的寒风中,这台钢铁巨兽的引擎还在低沉地轰鸣着,仿佛是在向这个古老的世界,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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