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顾守野神情未变的点了两下头，无声的观察着他一会，淡淡说了句。
“那你便随我一同进去见一见盛宁吧。”
“出了这么多事，回上京这么久，我还未见过他。”
说着，他像是毫无察觉到宣词仪在听到盛宁名字时一瞬间暗淡下去的眼眸，拎住他就要往将军府里边走。
只是走了两步，却发现宣词仪还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满身的雪粒沾湿了衣襟和发丝，看上去颓废麻木。
顾守野的脚步定住，面上的那抹笑淡去，望着宣词仪目光幽深的皱起眉。
宣词仪垂眸盯着脚底的雪地，掩盖住他此刻通红泛泪的双眸，哑声说道。
“我不进去。”
这声带着克制哭腔的话音落下，顾守野亦沉默了良久。
他回想起他打听到的关于勇国公府的事，知道宣词宋被柏西宴派人杀害，眼下整个勇国公府萎靡不振，处处压抑，勇国公夫人更是多次病重。
这些人或许放在寻常人身上能熬过去，可偏偏落在了自幼在家中和睦长大，受尽宠爱的宣词仪身上。
对他而言觉得是巨大的打击，再加上勇国公世子宣词宋同宣词仪的感情顾守野皆有目共睹，所以才会清楚他这次受到的打击有多大。
他前两日想要上门见宣词仪一面他也不肯见他，知道他难过，顾守野也理解，可这会宣词仪一个人跑到将军府来，又不肯进去，不知又在犯什么犟。
只见他深吸了口气，耐住性子冷静的看着宣词仪。
“为什么不进？”
“你不是都知道我对他做过什么事了吗？”宣词仪也来了脾气，冷声的呛回了顾守野。
后者一愣，随后神色平静的颔首。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他可是盛宁，你如今就不想见他一面吗？”
宣词仪误会了傅重峦，脾气上来冲动的说了狠话的事情顾守野也听说了，可他了解宣词仪，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便这么记恨傅重峦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顾守野长叹了口气，面色变得有几分复杂。
“难道你就因为他不是原先的盛宁，就打算再也不当他是朋友了？”
“跟这个没关系！”宣词仪语气冰冷的别开眼看向别处，不敢正视顾守野的神情。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
顾守野的眼底泛出浓浓的疲惫和无奈，从前的眼中的意气风发这会难以窥见，只剩下了化不开的悲意和沉稳。
他同宣词仪无声的僵持了一会，见他还是不为所动，双眸也染了几分赤红，一字一句的低声对宣词仪说道。
“宣二，你不知道他如今身上还有未解的蛊毒吗？若你今日不去见他，万一他明日便出事了怎么办？？”
“万一他如同南宫一般，永远离开了我们，届时你可会后悔！”
顾守野的话刚落尽，宣词仪似乎已经被过度悲伤的情绪掌控，他愤愤的转身同顾守野的目光对上，二人的眼中都带着难过和强忍的泪。
当初那句热烈肆意的上京四杰，如今一死一伤，分崩离析，受尽了磋磨，付出了成长的代价。
“正因为我知道！顾二！是我没有脸面去见他！”宣词仪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哽咽。
他的鼻子冻的通红，双手也被冻红一片。
随着他激动的声音落下，宣词仪咬着后槽牙冲上去扯住了顾守野的衣领，一滴滴泪喷涌出眼眶，哭的十分无助愧疚。
“我不敢见他！我也怕他不想见到我！”
宣词仪抽噎着松下力道，颓靡的慢慢坐到了石阶上，自责后悔的埋下头，嗓音发着闷。
“我知道你们当初都觉得我幼稚天真，做事也冲动，当初因为得知我哥的死，将一切的错都怪在了他身上，他肯定觉得我不可理喻……”
“他身上的毒还没有解，万一见到我被气到了，毒发了怎么办……”
“我说了许多伤了他的话，他肯定不会想见到我。”
顾守野听完，气笑了两声，一屁股在宣词仪身边坐下，将他脑袋掰起来看着他。
“宣二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难道不了解他吗？他怎么可能不原谅你？”
“可就算原谅了又能怎么呢？”宣词仪好似钻进了牛角尖一般，挣开顾守野，麻木的用手盖住脸，遮去面上的泪。
顾守野沉默的听着宣词仪静静的说道。
“他如今身边有肖将军……南宫也不在了，我们四个也许回不到在国学监无忧无虑的时候了……”
“顾二，你知道吗？如今我在家中，每日都待着我哥的书房里，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满头白发，我总是后悔我那日为何要这么冲动去闯大理寺……”
“我现下只恨我自己为何这么无能懦弱，不够强大，什么都做不了，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我已经决定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了，我要做官，要撑起整个勇国公府，就像当初兄长那般……”
听着宣词仪语调嘶哑缓慢的说着他这段时日的痛苦和改变，顾守野听的也心头发紧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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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也明白，此刻他也做不了什么，有些坎，必须要宣词仪自己坚强的往前迈过去，人死也不能复生，人只能往前走，永远回不了头。
这是顾守野历经了这么多之后，幡然明白的道理。
宣词仪说完这些，吸了吸鼻子，用袖子狠狠的擦去面上的泪，浑圆干净的双眸中透出一丝坚毅和决绝，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
顾守野亦听出了宣词仪话中的决绝，半晌的沉默之后，无奈释然的笑了笑。
待宣词仪站起身后，顾守野也站了起来，替他拍去肩上的雪，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的试探。
“真决定要参加春闱？”
以宣词仪当初的整日浪荡自由的玩闹，想要一朝补上缺掉的文章策论，需要付出十分刻苦的努力。
宣词仪哭的通红的眼眸朝顾守野睨了一眼，轻轻的点头。
“就你顾二能领兵打仗，不信我能高中入士？”
顾守野听完后笑了两声，面上的玩笑之意散去，变得认真信任。
他抬手做拳举到宣词仪面前，单挑了一侧眉，一脸敬佩的看着他。
“行，我信你可以。”
宣词仪看了眼他的动作，愣了一会，才抬手同他碰拳。
“我要回去了，你若进去看他，记得帮我同他说了一句话。”
宣词仪转身往离去的方向走，迎着落不尽的细雪，背影有些孤单。
顾守野听到他低声说：“就说，对不起。”
宣词仪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淡淡的垂眸，自嘲的笑了声后，抬手朝顾守野挥了挥，没再说什么，慢慢的迈步离开。
顾守野在身后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原地沉默了良久，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皱眉叹息。
仰头看了眼天色，才转身往将军府走去。
见到傅重峦的时候，他正服完药在寝屋中看着书昏睡，肖从章并未在他身边。
傅重峦半躺在西侧的卧榻之上，身上盖了厚实的被褥，榻边放着炭盆，手里还拿着手捂，看见顾守野来，好像也没太意外，目光看向窗外，神情看上去有些无聊。
“看来我今日这么让人挂念，还挺多人来瞧我……”
顾守野的目光先是落在傅重峦苍白的面上，随后才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
一只黑白相间的庞然大物正在院外的院中滚来滚去，皮毛上沾了一堆雪，时不时发出嘤嘤的欢快叫声。
玩了一会又甩了甩脑袋，咬着手用脚挠了挠肚皮，原地躺下就开始吃脚边的竹子。
这家伙整个冬日吃的极好，一动浑身的肉都在晃，看上去皮毛光滑，肚圆腰肥。
傅重峦看的失声一笑，回头看见顾守野吃惊的神情也是好玩。
察觉出傅重峦这会心情不错，顾守野也笑了声，没在拘束的在一旁坐下后，没多废话，直接问道。
“你身上的毒，可能解？”
傅重峦听见了，故作思考了一会，谨慎的回答道。
“或许吧。”
他将莫应怜临死前告诉他的解毒关键告诉给了乌灵，当初从滁州回上京时，肖从章亦派了林修在巫谷中挖回了几株没被烧毁的蛊兰叶草。
但一切依旧只能听天命。
乌灵这会也没研制出解药的配方，傅重峦的身体亦不知能再撑多久。
一切都是未知的，以他现在身体的虚弱程度，也许他明日便可能毒发而死，等不到解药。
这话听的顾守野眉头一皱。
“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傅重峦没有再回答，只是假装困了叹了口气，淡淡的合上眼。
见状顾守野也没法子，沉默了一会，忽的沉声说道。
“我已经向静王府求亲了，静王妃这会答应了我，准许我在年关过后，同时幼郡主成婚了……”
听到这话，傅重峦睁开眼，目光露出几分欣喜。
“真的？”
顾守野对着他点点头。
虽然如今承伯侯府已然没落，是罪臣，但景昭嵩看在当初顾守野并未参与到谋逆中，且大义灭亲，所以免了他的刑罚。
“陛下下令说我如今虽是罪臣之子，但可戴罪立功，命我在明年阳春之后，领兵前往镇山关驻守边疆，替父赎罪。”
“郡主亦愿意同我前往，所以成完亲后，我们便会离开上京了。”
说到镇山关，顾守野眼底多了一丝化不开的悲色，他同傅重峦四目相对，勾出一抹苦涩的笑。
“正好，南宫便葬在镇山关，去了那里，便能时不时看一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