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
盛太傅的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站在盛太傅身旁同他交好的内阁大臣也认出了傅重峦的那张脸，目瞪口呆的愣了一会，随后一脸震惊不解的压低声音同盛太傅说道。
“盛太傅，那，那不是你家宁儿吗？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出现在陛下宫中？？”
盛太傅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他只是远远望着石阶上方的傅重峦，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红了眼睛。
莫应怜在看到傅重峦的身影自勤政殿走出来时，眼中先是有一瞬的怀疑，随后像是猜测到了什么，微微敛起双眸，目光森冷的盯着他打量。
“想不到，你最后还是为了皇帝做事啊，傅大人……”
莫应怜阴恻恻的话语一字不落的传入众人的耳中，宛若一石砸入深井，顿时激起无数碎语声浪。
“这……什么意思，什么傅大人？”
“此人跟陛下究竟什么关系？”
傅重峦听着底下不断议论怀疑的声音，只是平静的对上莫应怜的目光，挑衅般的轻轻挑眉。
就着？
后者似乎领会到了他的挑衅，冷笑着勾起唇角，转过身面朝百官，扬声说道。
“诸位还不清楚吧？这位也算是你们昔日同僚啊……”
“他就是七年前那位稔恶藏奸的权臣——傅重峦。”
此声话音落，除了少数几人知晓傅重峦的身份外，其他人无疑一脸震惊怀疑。
盛太傅在亲耳听到傅重峦的身份被揭露在一众人面前时，只是面色沉重的拧着眉，一言不发，倒是他边上的那位大臣，被惊的同盛太傅说道。
“太傅大人，你听到了吧？这，这人怎么可能是那位奸臣傅大人呢？”
“他不是早就被处死了吗？怎么会活着？？”
盛太傅听着边上头发花白的大臣被这消息吓的不行，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只是长叹一声，心中叹然，他当初知道时，也是惊讶不已。
其余人也被莫应怜说的这个话吓的静止沉默，无数带着打量和猜疑，恶意的目光射在傅重峦身上。
他依旧神情冷静的立在前方，面上未窥见半分逃避，依旧波澜不惊。
他心中清楚，眼下莫应怜将他的身份揭露在众人眼前，无非是想断了他的退路，让他再无立足之地，再次经受千夫所指，恶意缠身的痛苦。
可人不会因为这样便活不下去了，一重身份罢了，是真是假，始终活在他人口舌之中，事到如今，又何必在意旁人的目光？
“看来你比我还要在意我的身份啊？”傅重峦很淡然的笑了笑，对上莫应怜渐渐泛起冷意的目光，继续毫不在意的激怒着对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害怕的人，不应该是你吗。”
“我为何要害怕？”莫应怜的双眸紧紧的盯着傅重峦的神情变化，眼底一片阴翳的戾气在翻涌着。
傅重峦一副惋惜感叹的模样，半垂着眼眸提示道。
“自然是害怕你七年所筹谋的一切因为我付诸东流，化为乌有……”
“你利用了那么多人，到了如今这一步，究竟目的为何？”
若仅仅只是为了当初的五殿下来找景昭嵩复仇，以莫应怜的手段，他又无数可以刺杀皇帝的计策，可他偏偏最难的一种。
从莫应怜自己带着人出现在皇城的这一刻，傅重峦便猜到，连承伯侯都是他计策中的一环，他利用承伯侯起兵谋逆，破城而入，皆是为了最后这一刻。
面对傅重峦的质问，莫应怜只露出过一瞬的停顿，很快他的神情便恢复如常。
他眯起眼眸远远的同傅重峦对望，细雪飞舞中，他声音很轻的说了一句。
“你其实同我是一样的人。”
突兀的一句话，像是敲开了傅重峦混沌的思绪一般，他轻皱起眉，望着莫应怜没有接话。
后者微微垂下眸，细雪落在他银白的发丝间，好似被藏匿消散了一半，寻不到痕迹。
莫应怜说：“只是我与你唯一不同之处，是我睚眦必报，人伤我半分，我便会千倍归还……”
说完这句话，他好似生出了几分倾诉之意，视线环顾了一圈，再次落在傅重峦面上，随后迈步朝他拾级走去。
傅重峦看着莫应怜朝他走过来，尽管察觉到了危险，却并没有后退。
直到二人平行相对，莫应怜很近的站在他面前时，他苍白的面色和刺眼的银发更加醒目的落入傅重峦的眼中。
莫应怜朝傅重峦笑了笑，朝他凑近，声音带着一丝阴凉贴在他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在巫族语中，有一句话——人性本恶，滋黑水而长，集五毒之根，则不祥于天下。”
“我这样的人，被他们视为不祥的怪物……只不过，很快，你也要变得同我一般了。”
傅重峦垂在腰侧的手无声紧握，他面无表情的听着莫应怜说完后，对上他诡异幼寒的笑，强忍着不适，淡淡说道。
“只有生来是怪物的人，才会变成怪物，我不是你，也永远不会变成你。”
“是吗？”莫应怜面带讽刺的望着傅重峦勾唇一笑。
“如果说，我一开始也并非怪物呢？”
傅重峦微微一怔，不解的看了眼莫应怜。
他好似很满意傅重峦这个表情一般，同样年轻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甚至算的上无辜笑，幽声低语道。
“其实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巫族人，也没有巫谷，逃离那里的人，都将它称为——地狱。”
听到此处时，不知为何，傅重峦的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窒息的沉闷感，像是被无形的东西捏紧了呼吸，周身的血液在剧烈的跳动着，本能的察觉到一丝恐惧。
并非来自于他本人的恐惧，好似是他身体内的蛊虫在害怕。
傅重峦的呼吸沉了几分，缓过那阵背脊都刺骨的寒意后，冰冷的同莫应怜说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这同你做的事有何关系？”
莫应怜笑而不语，只是稍稍往后退了两步，离傅重峦远了些。
他偏眸看了眼傅重峦身后的勤政殿，不知想到了什么，讥笑了两声，对上傅重峦的视线，说道。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所做的一切究竟为了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
莫应怜的声音变得很虚弱，轻的像风一般，但他的神情却并没有露出一丝的痛苦。
傅重峦望着他比自己还苍白的脸色，隐隐猜测到，莫应怜的身体此此刻的他还虚弱几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莫应怜低声对着傅重峦说道。
“当年五殿下曾答应过我一件事，他告诉我，若他能逼宫夺得帝位，便会帮我完成那一件事，就算他失败了，他也会同我离开，继续帮我……”
莫应怜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当年的回忆中，在提及五皇子时，露出一丝痴恋和沉迷，随即又神情突变，变得格外阴戾，杀意显露。
他继续说道。
“天子血脉，五皇子比如今坐在里面的那位要更优秀，我如今还记得，逼宫的前夜，殿下曾收到过一封信，说若他放弃起兵，可以不杀他……”
“所以我时时候想，无论如何，殿下总能活着回到我身边。”
“可是我等了很久，最后只等到了殿下被他逼死在宫中的消息……若他肯放过殿下，不逼他自裁，我的计策便不会失败，巫谷中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所以我憎恨他，从殿下命人将我送走那时起，我便决意要为殿下复仇。”
“我要毁了这个地方，要景昭嵩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走向覆灭，让所有人生不如死，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莫应怜说完后，目光转而望着傅重峦，他抬手一把掐住傅重峦的颈骨，逼他看着自己，眼底闪烁着疯魔和杀戾，好似失了理智一般。
“傅重峦，你就不恨吗？当年就那么死了，你为何就不恨了？”
面对莫应怜执着的质问，傅重峦被扼住脖子，呼吸变得很急促。
石阶下的一众人都不敢靠近，只能看着莫应怜和傅重峦二人，亦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声。
傅重峦的视线变得朦胧模糊，耳边回荡着莫应怜口中的恨，良久后，只开口说了一句。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咳咳！比起憎恨过去，我看到的如今，在陛下继位后，海晏河清，百姓安乐，丰衣足食，这便够了。”
恨意不足以覆盖他的一生，傅重峦的心中有许多事比沉溺在恨中更重要。
他此生有肖从章，有许多至交好友，有许多对他好的人，比如魏岭，比如林修，温与庭……
混乱中，傅重峦看到莫应怜在听完他的话后，熄灭下去的黯淡眼眸，他强忍着脖子上的痛，望着莫应怜，皱眉说道。
“而且，当年并没有人逼死五殿下，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选择……何人告诉你殿下是被逼死的？”
“你说什么？”莫应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神情中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
他怔然的松开了傅重峦，像是陷入了自证一般，迫切的想从记忆中找到能证明他的话的答案。
傅重峦被放开后，弯下身痛苦的咳嗽了起来，心口处渐渐泛起的刺痛仿佛要被撕碎了一般，身体在发抖。
乌灵的万灵丹能暂时的抑制住蛊毒的发作，同时也能降低痛感，原以为他能再撑一阵的……
为了不被人察觉，傅重峦强忍着痛苦直起身，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告诉莫应怜。
莫应怜在听完后，仍旧不肯相信的摇头否认。
他目光阴戾的看着傅重峦：“不可能，当初是你的恩师韩仲告诉我，是景昭嵩不肯放过殿下，逼他自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