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长街上到处都是杀入城中的叛军,整个上京城宛若陷入了混乱中,满城空巷,恐惧和害怕的氛围萦绕着。
阵阵厮杀刺耳的战鼓声由远及近,传入城中各府各家,满城的府宅皆大门紧闭,惊惶不安的等待着危险的降临。
随着呼啸的寒风声吹拂而过,点点飘雪慢慢落下。
承伯侯宛若杀红眼了一般,领着五万大军直直往皇城方向冲去,整齐的军队脚步声浩荡且森森。
莫应怜的马车跟在队伍之后,只不过行到一半,前方的队伍忽的停了下来。
马车在颠簸中停稳,便听到里边传来几声嘶哑的轻咳声。
坐在马车两侧的岚芜和狸娘都换了轻便的窄袍,这会见前面行进的队伍停下,便侧目朝前看去。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后,岚芜面色凝重的转头,朝马车里的莫应怜低声说道。
“主上,前方应当是有人阻拦……”
“谁?”
“承伯侯之子……”狸娘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
随即便听到马车内传出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带着一丝嘲讽和玩味。
“既然是父子兵刃相见,如此有趣,我们便不必打扰了……我们的人都潜入城中了吧?”
莫应怜的声音很嘶哑,宛若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苍老疲惫,但话语里的杀意却未减本分。
听完莫应怜的话,岚芜和狸娘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应道。
“已经按主上的计划,昨夜我们的暗军便已经潜入了城中了……”
昨夜上京发生了何事,莫应怜知晓,承伯侯却不知晓。
听到此话,马车中坐着的莫应怜缓缓勾出一抹晦暗的冷笑。
“那便现在进宫去吧……我等了这么多年,很快便能替殿下复仇,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莫应怜的语调拉长,半垂的眼眸中,浮现出了许多往事。
在莫应怜说完之后,马车在悄无声息中退出队伍中,转向另一侧的街道,绕行往皇宫方向而去。
而此时军队前方,承伯侯面色阴沉的看着挡在前方的顾守野。
父子多年未见,再一次相见时,二人的目光中有复杂,有不耐,有厌烦憎恨,却唯独没有亲情。
承伯侯坐于高马之上,冷漠的垂眼看着顾守野以及他身后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百来个侍卫,冷笑了声后,开口质问道。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顾守野仰头看向承伯侯,多日在牢中受到的折磨令他此刻显得狼狈沧桑。
他的双目泛着赤红,神色麻木憔悴,用格外陌生的目光看着承伯侯,手中握着的长枪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颤动。
顾守野咬紧牙关,目光扫向承伯侯身后的军队,再移回到前者身上,讽刺的笑出了声。
“那父亲知道你如今在做什么吗?”
“你在起兵造反!”赤裸直白的话语一字一句的从顾守野的口中说出来,像是利刃一般,刺入耳中。
“你闭嘴!”承伯侯的眼中满是失望和怒火,他望着顾守野,眉峰皱紧,冷声说道。
“容你在上京待了几年,如今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你可还记得你姓顾?!”
顾守野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眼中含着的泪自眼角滑落,双目血红失望的对上承伯侯愤怒的视线。
“我一直记得我姓顾,从未敢忘。”
“可是父亲你……”顾守野的眼中回想起镇山关的一切,只觉得心中生寒,难以置信。
“还记得自己是陛下的臣子吗?为什么要谋反起兵??为什么要勾结胡狄人?让胡狄人攻入镇山关,害的南宫死在边关之上??这到底是为什么?!”
带着少年破碎的声音夹杂怒吼质问声中,回荡在周围。
顾守野双拳紧握着,看着承伯侯冰冷冷血的目光,只觉得荒谬可笑。
荒谬的是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可笑的是,他们居然是父子……
“你如今难道还想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仆从质问本侯吗?”承伯侯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的冷意,像是不理解顾守野为何能问出这样一番话。
“南宫不是无关紧要的仆从!”顾守野愤怒的厉声打断他的话。
他强忍着发颤的喉骨牙齿,红着眼语气坚定执拗的说道。
“他是我的至交,是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自私和贪婪,南宫不会因为我死在镇山关外!”
“父亲,我再问你一次,你究竟为何要起兵谋逆?”顾守野声音含着破碎的哭腔,目光紧紧的盯着承伯侯,宛若小时候一般,迫切的追问一个答案。
承伯侯则面无表情的望着顾守野,此刻,他已经因为即将唾手可得的权利以及胜利失去了理智,在听完顾守野的话后,只觉得刺耳不耐。
哪怕此刻站在他面前阻拦的是他的亲生骨血,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阻拦他大业的阻碍。
承伯侯沉默了片刻后,缓缓策马上前,手中还在滴血的长枪横在顾守野的眼前,随后他冷声的说道。
“本侯这不叫谋逆,是当今天子待我侯府不公!”
“七年前,我的确受过五皇子的招揽,可当年那场逼宫,承伯侯府并没有参与,是如今的陛下,在五殿下逼宫失败后逼死了五皇子,更忌惮于承伯侯府!”
“当年他一继位,便下令将本侯调回边陲,更是让本侯将你送回上京为质!是他先疑心于本侯,冷血无情,既然如此,本侯为何不能反?!”
“我承伯侯府从前为元朝立下了多少赫赫战功,可如今呢,仅仅因为猜忌便卸磨杀驴,连区区一个肖紊都能架在本侯头上!”
“上京这些世家公爵,终日富贵逍遥,本侯领军在外守护边陲时,连行军打仗的粮饷都会被这些人贪污。”
“所以本侯才要反!我承伯侯府为何要居于人下?若本侯得了这天下,便能报这么多年的屈辱之仇!”
说完这些,承伯侯眼中满是对多年被迫蛰伏的厌恨和不甘。
他垂眸瞥向顾守野,看着眼前同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眼中只有对权利的欲望和陌生的审视。
“今日,若你敢阻本侯大计,本侯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顾守野在听完着一切之后,眼中最后一抹带着期待的光熄灭,他失神的望向承伯侯,良久后,目光扫了眼脖子前泛着寒光的长枪,失望的讥笑道。
“曾几何时,你也曾告诉过我,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我以为你是受人蛊惑,却不曾想,是你本就冷血无情……”
“我早该知知晓,从你逼长姐做她不喜欢的事时,我便应该清醒过来的……”
忽然听到顾守野提起死去的顾慈时,承伯侯的神情有一瞬的怔然,随后很快又变得阴沉漠然。
顾守野望后退了五步,在承伯侯以及他身后一众将士的注目中,屈膝下跪,朝他重重的磕了五个响头。
漫天飘洒的细雪好似有一瞬的凝滞,随着顾守野慢慢拿起长枪站起身,风雪呼啸中,只听到他声音决绝且坚定的说。
“五叩还生恩,从今日起,我只是顾守野,与承伯侯府,恩断义绝。”
“好!好!”承伯侯从未想过顾守野竟这般有骨气的说出这样的话,几声带着怒气和震惊的声音落下后,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杀意。
顾守野双目凝神的望了眼承伯侯和他身后的五万大军,眼中坚定的握着手中的兵刃拦在前方,扬声说道。
“若想过去,便从我的尸首上踏过!”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顾守野提枪朝承伯侯刺去。
很快,两方人便在长街上厮打起来,而此时上京西侧的城门口,魏岭带着几十个暗卫潜到这里等候着,在听到城门外响起交战的声音时,领着人在城门内动手。
这是魏岭同肖从章商议过的法子。
叛军入城后,一定会以皇宫为目标,除了他们攻入的主城门,西边和东边的两侧城门看守的人一定不多,只有从里边配合打开城门,肖从章便能赶回驰援。
一炷香过后,魏岭看着周围的禁军尸首,来不及检查,命人去打开了城门。
随着城门被打开,魏岭在看到骑在马上的肖从章时,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肖从章领着几万暗军策马入了城,他同魏岭对视了一眼后,后者心领神会的颔首说道。
“他现在在皇宫之中,将军,你先去救他和陛下!”
听到傅重峦的消息,肖从章的神色有一瞬的凝重和担忧,但眼下情形也容不得他多思索。
他环顾了周围一圈,听着城中不断远远传来的厮杀声,低头同魏岭急声说道。
“我方才已经收到关将军的传信,他已经到了城门那边,魏岭,你带着人去同关将军汇合,阻拦叛军进宫,我带着暗军去救驾!”
“是,属下听令!”
二人快速交接完后,肖从章勒紧马缰,策马带着身后的黑甲暗军朝皇宫方向奔去。
魏岭在原地看着肖从章离开的背影,神色凝重的沉默片刻后,稍稍定了定心神,想起顾守野还带着人去挡人,随即没有犹豫,带着为数不多的暗卫快速朝长街方向去……
皇宫中。
无尽的死寂随着呼啸的寒风和细雪回荡在勤政殿外的广场之上。
宽敞的地方站满了人,被传唤(胁迫)入宫的满朝官员此刻立在勤政殿外,面面相觑的看着四周拿着武器的禁军,好似才明白过来要发生什么一般。
柏西宴则面无表情的立在石阶下的正中央,洁白的细雪落在身上,身姿挺立无声,目光望着前方大门紧闭的勤政殿,沉默不语。
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些官员忍不了天寒地冻的等待着,小心翼翼的瞄了眼四周的禁军,开口朝柏西宴质问道。
“柏相,你这如今究竟要做什么?!让这么多大臣等候在此,还有这些禁军,陛下究竟何时出来见我们?!”
“就是啊……”
“莫不是你假传圣意,今日想要逼宫不成??”
听到此话,柏西宴缓缓转过身,狭长的狐眼中往日的那抹温和褪去,变得锋利森寒,极具压迫。
他的视线在一众大臣面上扫过,眼中露出一丝对他们伪善的讽刺。
明明心中已经猜到,却因为害怕不敢发怒,这样的人,满朝皆是。
柏西宴冷笑着勾了勾唇,淡淡的颔首回了句。
“急什么,还有人没有到呢,诸位大人便等不急了?”
似乎听出了柏西宴口中的隐隐杀意,当即便有人慌了。
“柏西宴,你此话何意?!”
只是话音刚落下,随即便听到不远处的宫门口传来一阵带着杀气的脚步声。
殿外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无数身穿黑衣的人手持武器冲了进来,同禁军站在一起,将一众朝官包围了起来。
人群中传出慌乱惊恐的声音,柏西宴稍稍敛眸,目光远远看了过去,很快,宫门口出现了三道人影。
中间那人一身黑袍遮身,领着两个女子缓缓走了过来,他所走过之处,众人能闻到一股幽冷诡异的浮香。
直到他走到柏西宴面前,一阵寒风垂落他头上的斗篷帽子,他的面容落入众人眼中。
莫应怜一头银发,面色苍白,从背后看宛若老者,漠然的眉眼衬着他年轻的面容,又带着一丝诡异之感。
其他人并不知晓莫应怜是何人,只是看到他走到柏西宴面前,猜到他与柏西宴是一伙的。
柏西宴的目光淡淡的同面前的莫应怜对上,勾唇轻笑了声,眼底泛着一丝晦暗。
“莫先生。”
莫应怜勾唇笑着回应了声,他的眼底难得透着笑,好似十分高兴一般,又隐隐夹杂了一丝兴奋。
“柏相,久违了。”
后者听到此话,并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别开眼。
莫应怜的目光则抬眸看向勤政殿门前,轻轻挑眉,带着一丝讽刺笑说道。
“怎么,当今陛下如今只敢躲在殿内,不肯出来吗?”
“既然如此,在下来帮他一把好了……”
随着莫应怜幽幽的话语落下,一队黑衣人冲上前,举着弓箭对准勤政殿内,齐声放箭射去。
两侧的官员看到此景,震惊的睁大眼,嘈杂的声音响起,却又无人敢上前阻拦。
“你究竟是谁?!里边的可是陛下!”
凌乱的声音落入莫应怜的耳中,他似乎听到了这一句,幽幽森寒的笑了声,视线缓缓扫过百官的面容,带着一丝挑衅的杀意。
“我是谁?自然是要杀陛下的人……”
随着这句话的尾音落下,箭声随着前方缓缓打开的勤政殿门慢慢停止。
一众人的目光带着紧张惊慌的寻声看去,心思各异的纷纷噤声,呼吸放轻的望着。
殿内缓缓走出来一道清瘦修长的人影。
在雪光的映衬中,那人眉目疏静,步履轻缓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入目是一身素色的白衣,发未戴冠,乌黑的发间又夹杂着许多黄白的鹤发,发丝微散的垂在身后,随风轻扬而起,遮掩眉目。
在看清是谁的那一霎那,底下众人皆心中震惊。
柏西宴的目光落在他的那身白衣上,眼中渐渐升起一丝阴寒。
混迹在文官之中,一直沉着脸不发一言的盛太傅,在抬眸看见出来的人是傅重峦时,眼中亦难掩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