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诸东县的官员,定然与吴浮生有所勾结,而头号嫌疑,便是负责剿匪治安的御兵司。
诸东县地处琼崖州北部,与金陵州接壤,并非边境前线,平日并无战事。
不象沿海州县偶尔还能遭遇庆朝敌军,捞取军功。
在这种相对太平的内陆县城,御兵司的职能主要就是维持地方治安和清剿匪患。
若御兵司本身与匪徒勾结,那梅山帮能存续十馀年,便不足为奇了。
申时六刻,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得一片橘红。
队伍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了诸东县那略显斑驳的城墙之下。
所有山匪都被白若安以精妙的水流操控之术束缚着,一道骼膊粗细的水流如同活物般缠绕在每个山匪的腰间,将他们串联在一起。
这是白若安以防万一的手段,但凡有人试图挣脱或逃跑,心念一动,水流瞬间便可化为坚固的冰镣铐,甚至夺其性命。
“站住!什么人?!”
城门口,负责守卫的并非常见的玄甲卫,而是几名身着御兵司制式皮甲的军士。
这种现象在财政拮据的县城颇为常见,朝廷拨款经过层层盘剥,到达县级已是捉襟见肘,连专职城防的守卫俸禄都难以维持。
于是,无所事事的御兵司军士便被拉来充任门卫,也算物尽其用。
白若安从洞天中取出那枚代表天都特使身份的正六品令牌。
“本官途经此地,顺手剿灭了盘踞在附近梅山的一伙山匪,共计七十六人。现押解至此,交由县衙刑狱司审理。”
为首的御兵司队正接过令牌,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双手微微颤斗,躬敬无比地将令牌捧还。
“原来是上差大人,大人为民除害,功在千秋,诸东县百姓定感念大人恩德。”
“虚言不必多提。”白若安收回令牌,打断对方的奉承,“立刻派人引路,前往刑狱司。另外,再遣一人,速去将你们诸东县正秩司的正七品理事,请至刑狱司见我。”
“是,是,卑职遵命,马上安排。”
那军士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喊来一名军士前去传话,自己则在前头带路。
一行人押着长长的匪队,穿过略显冷清的街道,来到了位于县城西侧的刑狱司。
衙署看起来有些年头没翻修过了,门楣上的漆色都已剥落大半。
刑狱司的狱卒们本已准备散衙归家,见到这浩浩荡荡的阵仗和白若安手中的六品令牌,顿时打起精神。
那位本该下值的正七品狱卒,此刻更是小心翼翼地跟在白若安身后,姿态谦卑得如同随从。
白若安直接下令:“将这些山匪全部收押,分开审讯。记录口供,核实罪行。今晚,恐怕要辛苦诸位留署了。本官行程紧迫,需尽快将此案了结。”
那狱卒连忙躬身应道:“大人放心,下官必定亲自督办,调动所有人手,两个时辰内,定将所有匪徒初审完毕,整理出详细卷宗呈报大人。”
白若安点点头,转向石拳:“老石,审问的过程,就劳烦你在此监督。”
安排妥当,白若安便在刑狱司略显阴暗的正堂主位坐下,喝着一岁青内的水,静静等待。
约莫两刻钟后,一名身着正七品官袍的中年官员,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此人正是诸东县正秩司理事,玫丹桂。
此刻刑狱司的官员胥吏大多被派去审讯山匪,正堂内只有白若安一人安坐。
玫丹桂见到首位上那位虽衣着破烂蓑衣的年轻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小跑上前,躬身施礼,语气极为躬敬。
“下官诸东县正秩司理事玫丹桂,参见大人,不知大人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白若安没有寒喧,开门见山道:“玫理事,本官问你,近十七年来,你诸东县御兵司中,可有官员晋升速度异于常人?或者,在剿匪方面,功绩尤为突出者?”
玫丹桂闻言,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他久居官场,瞬间便猜到了白若安此问的深意,这分明是冲着御兵司来的。
虽然他在诸东县算是一号人物,但面对这位品阶高出自己两级的上差,首要之事便是撇清干系,明哲保身。
他略一思索,便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大人,若说剿匪功绩,十五年前,御兵司时任什长吴福禄,曾带队剿灭了一伙山匪,人数下官记不太清了,他首次立功。”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白若安的神色,见对方面无表情,便继续道。
“此后,此人仿佛异常走运,每隔两三年,总能恰好撞上或侦破一伙山匪,并将其剿灭。剿灭的山匪规模越来越大,修为也越来越高。
凭借这些功劳,他升迁极快,短短六年,便从从九品什长升到了正八品。
如今,吴福禄已是御兵司的千夫长,官居从七品,在县里也算是一号人物了。”
白若安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这吴福禄,定然就是与吴浮生勾结,靠“养寇自重”、刷政绩上位的那个官员。
此人确是“人才”,可惜心思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此人现在何处?”白若安声音冷了几分。
玫丹桂感受到白若安的语气变化,连忙答道:“回大人,今日正轮到吴福禄在御兵司值夜,此刻应当还在衙署之中。”
作为正秩司主官,他对县内官员的轮值日程自是了如指掌。
白若安站起身,将重新灌满水的一岁青,别回到腰间。
“那就劳烦玫理事带路,本官要去会会这位……剿匪标兵。”
“是,大人请随下官来。”玫丹桂不敢多言,连忙在前引路。
两人很快来到不远处的御兵司衙署,衙内灯火通明,吴福禄果然正在值房内,似乎是在翻阅文书。
他见到玫丹桂深夜到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笑容,起身迎道。
“玫大人?您今日怎么有空莅临我这武备之地?真是蓬荜生辉啊!”
然而,玫丹桂却并未回应他的寒喧,反而躬敬地站在白若安身后,姿态俨然如同随从。
吴福禄这才意识到不对,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自顾自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的白若安身上。
“不知这位大人是……”吴福禄试探着问道,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白若安抬眼,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直接询问道。
“本官今日顺手剿灭了一个匪窝,名叫梅山帮。吴千夫长,对此,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听到梅山帮,吴福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闪过一丝慌乱,但能爬到从七品的位置,他也有几分急智,立刻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脸上重新挤出笑容。
“大人神勇,为民除害,剿灭梅山帮此等毒瘤,实乃我诸东县百姓之福,下官代全县百姓,感谢大人出手,大人功在社稷,利在千秋。”
他满口都是恭维与感谢,对那见不得光的勾结之事,是只字不提,仿佛与梅山帮毫无瓜葛。
白若安看着他这番表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既然如此,那就请吴千夫长随本官去一趟刑狱司吧。有什么事,直接和刑狱司的真言令交代吧。”
去刑狱司?!
吴福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白若安面前,再也维持不住那副镇定的模样,声音带着颤斗。
“大人,大人饶命啊!下官一时糊涂,下官愿意将家中藏匿的三十万两白银,还有两块珍藏的七品灵石,全部献与大人。只求大人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
在巨大的恐惧面前,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愚蠢的方式自救,试图贿赂白若安。
白若安看着脚下这个为了仕途,不惜与匪徒勾结,用百姓的血泪和同僚的性命铺路的贪官,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企图贿赂上官,罪加一等。”
勾结匪类,养寇自重,欺上瞒下,鱼肉乡里,拿无辜者的性命和钱财给自己的仕途铺路。
数罪并罚,等待吴福禄的,多半是削去官职,发配至那九死一生的剑南战场,用馀生去赎罪。
吴福禄修习的是道家门径,可惜入朝为官的道士,道庭是不会教奇门遁甲之术,只教符录攻伐之道。
吴福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报应会在今日到来。